晚八点半,姚沛端着熬得烂烂的荷叶粥敲开了安然的门。房间里开着光线柔和的壁灯,姚沛很容易地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安然已经睡着了。他背对着门,微蜷着身子,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姿态宁静祥和。姚沛不愿意打扰他,但是在飞机上就没见他吃过东西,晚饭也没用,这样饿着肚子睡觉是很伤胃的,姚沛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叫他起来吃了东西再睡。
“安然,起来喝点粥吧,待会儿再睡。”
没反应。
姚沛叹了口气,绕到床的另一侧,伸手向下拉了拉被子,心中祈祷着但愿安然心情好,别冲她发火。
姚沛战战兢兢地去碰他,而被子掀到一半就愣了,只见安然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颤,好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下唇都已经被咬出了血。
“安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姚沛扶正他的脸,急切地问。老天爷,她姚沛难得善心大发捡回个流浪汉,别一夜都没过完就出了命案,到时候她还得去警局做笔录。
安然不说话,眉头一直未松,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回答,姚沛只好自己动手检查。
姚沛拉开他横在胸前的胳膊,解开睡衣带子,衣襟掀开的一瞬间,不自觉地倒吸了口冷气,他胸前竟然横横纵纵都是利器割开的伤口,因为沾了水的缘故,伤口外周有些发白,而里面是不正常的殷红,还隐隐带着血珠。姚沛再把衣服撩开一些,发现这样的伤口在腰背部也有。
姚沛自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此时面对这种状况也禁不住胆颤,她一时冲动带回家来的人该不会是黑社会吧,搞不好她现在已经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帮派组织瞄上了,也许有人已经在她看不到的某个地方架起了狙击枪……想到这里,姚沛暗自打了个寒战,却不惧反笑,伸出食指点了点安然的鼻尖,叹道:“看来你真的是个麻烦呢!Ivan,你一定要做个知恩图报的人啊,如果这一次大难不死,看在我舍命相救的份上,你就……就以身相许吧!”
被人这么赤裸裸地调笑,安然依旧睡得无知无觉,只是畏冷地缩了缩身子,姚沛见后忙给他盖上被子,又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然后去客厅提了处置箱进来。
“安然……安然……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姚沛跪在床边的地板上,放轻声音说,“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我会轻轻的,但可能还是会疼,你忍忍,好不好?”
姚沛并不指望安然能回答她,只希望他隐约能够知道她在做什么,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姚沛选择的清洗和消毒的药水是最温和的生理盐水和碘伏,再加上姚沛的手法比较轻,处理过程确实没有多大痛苦,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安然已经清醒了过来,半睁开眼睛哑着声音说:“沛沛……”
“嗯,是我。”姚沛拉过安然的手,俯身靠近他,温声问:“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是不是很疼?”
安然摇头,吃力地问:“你……涂的是什么?”
“是碘伏,消毒的,你淋了雨,洗澡时也没隔离,有点感染的迹象。不过没事的,我们多清洗几次,很快就好了。”
“我……嗯……”安然似乎想要说什么,说到一半突然哼了一声,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安然……”姚沛坐到床边扶住他问,“怎么了?疼得厉害了是吗?”
安然不答话,双手紧紧攥着棉被和床单,额际青筋突起,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怎……怎么突然间……那个,你喝几口粥,把止痛药吃了好吗?”姚沛看着着急,伸手试图扶他起来,却被安然大力推开。
“不,不能吃止痛药。”安然咬着牙说。
“好,不吃不吃。”姚沛顺着他的意思安抚,然后慢慢靠近他,握住他青筋暴露的手,“别怕,我陪着你呢。”
因为伤口有感染迹象,姚沛不敢大意,差不多每隔半小时就用生理盐水为他清洗一次,安然被折腾得精神状况很差,有时候神志不清,固执地推开姚沛不让她碰,姚沛就耐下心来轻声软语地劝,通常劝着劝着人就清明了,再颓然地松手,咬牙平躺在床上,任凭姚沛摆弄。他的眼睛氤氲着水汽,眼神却平静地近乎死寂,那样歪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姚沛,就像一条被浪花卷到岸上,放弃了挣扎的鱼。
那样绝望的眼神就像一块磨石,磨得姚沛的心钝钝地疼着。
************
姚沛是趴在床沿上醒来的,早晨六点多一些,天已经大亮,床上的人经过一夜的辗转,现在睡得难得的安稳,姚沛不忍打扰,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昨天忙着安然的事一直没时间上网,现在趁安然睡着,姚沛回房间打开电脑,登上了MSN。MSN一登陆成功,果然提示有风簸的消息传来,姚沛迫不及待地打开对话框,消息是三天前发来的,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姚沛心里一惊,忙问:走了是什么意思?
那边头像黑着,长时间没有回答。
姚沛又打:你不在了吗?我以后还可不可以在这里和你说话?
依然没有回复。
姚沛苦笑,双手虚虚地搭在键盘上,慢慢地敲:好吧,你有事就去做吧,我会常来看你的。
关了MSN,姚沛坐在电脑桌前愣了很久。风簸是姚沛在法国读高中时认识的网友,姚沛不知道他的性别,不知道他的年纪,但在姚沛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翁,因为在他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姚沛时常可以感受到他的禅心佛性,那是一种年轻人很难有的境界。在异国他乡的日子里,风簸沉默的陪伴,让姚沛觉得异常地踏实。
多年来,风簸一直是姚沛精神生活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如今丢了他,像丢了一部分灵魂。但是没关系,姚沛想,聚散各有缘,更何况,姚沛有预感,风簸这一次也许会消失很久,但他总有一天会重新出现。
想到这里,心情好像放松了很多,姚沛揉揉额头,把这次在新加坡和CBD公司谈判的相关资料和电子版合同发到了姚罡的工作邮箱。
姚沛在公司里属于特权阶层,出差之后可以有一两天的休假,往常姚沛这天都是回父母家过的,如今捡了个伤病患回来,自然不可能撂挑子走人,于是早早地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想要在家里休息一天,不准备回去了。母亲的语气里略有失落,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又嘱咐了她一些琐事,便挂断了电话。
跟父母打过招呼后,姚沛先去厨房把消毒柜里的薄荷粥热好放在锅里温着,然后拨通了江雪的电话。
江雪从小就是个鬼精灵,大清早同样活力十足,接起电话就朗声笑说:“新鲜啊,姚沛!你今天不是要回宅子里承欢膝下的吗?怎么有空搭理我?是不是在家里宅得无聊,想出来找找乐子?”
姚沛叹息说:“我可没那个福气。江雪,我现在走不开,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