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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8岁时起我就开始相信:在本质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势利小人。在那一年的春夏之交,我正和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北京女孩爱得死去活来——依我看来,那种亲热程度已经到了足可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在仲夏尚未逝去的一个美好的午夜,当我们激情缠绵后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我却不小心在洗手间门外听到她与另一个男人的热线交流——她在手机里所操的对白与刚刚对我讲过的那些话简直如出一辙。
我的性格一贯直率而暴躁,结局自然可想而知。但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认为自己所深爱那个女人——你无比信任她,而且看起来她又是那么的善良、柔情似水,绝对值得你付出全部与她一生厮守——为何会做出这种两面三刀的无耻行为?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那都未免太过残忍了!
既然没有谁能告诉我个中原因,我只能相信是本性使然。
记得孔老夫子曾经说过一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是他老人家圣明。我深感纳闷的是,他老人家是如何推得这一不朽结论的?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只是个对经验主义无比依赖的俗人,只能从人性的**角度做此理解:在周游列国的漫漫旅途,除了游说各国君王推行仁义礼乐之外,我们的圣人、伟大的“素王”想必也曾做过偷腥的猫儿,并且没少被鱼刺把嘴巴扎得鲜血淋漓。
当我把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才揭开的这个重大秘密公之于众时,我那帮同伙的反应大致如下——
老莫说:“圣人嘛——终究还是人。而且是个男人。”
潘驴的回答最简洁:“扯淡!”
默默的反应欢喜多过惊讶:“真的呀?我得上网查查,看他跟哪个mm那个了。”
邓小闲问:“‘素王’?什么意思?”
还是朱丹最知我心:“说吧——你到底想怎么着?”
于是我道出本意:可以写一场关于孔子的戏,内容就是德高望重的大学者孔丘去农村考察,与采桑女罗敷邂逅,然后让爱情与理想之间发生激烈碰撞。
默默第一个拍手赞同:“这主意酷毙了!那简直就是场不折不扣的老少恋啊!”她蹦过来一把搂住我脖子,立马摆出一个“少恋老”的造型。
潘驴深思熟虑了片刻,发表评论说:“瞎扯淡!”
“主意倒还不错,”老莫不无担忧地说,“就怕和其它几场戏反差太大——这肯定得是古装戏呵!”
朱丹与邓小闲面面相觑着,最后还是朱丹开口问道:“你想把这场戏放在哪个季节?”
我想当然地回答说肯定是冬季了,因为所有老少恋的结局都必然是支离破碎、凄凉离别。邓小闲立刻发现新大陆似地反诘道:“有没有搞错——冬天哪儿来的桑叶?”
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我当场哑口无言。
虽则如此,这个小插曲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为了避免今后再出现类似的分歧,我们一致同意立即做出一个明确分工,并将结果诉诸于书面形式:
投资人:还用说吗?自然是邓小闲。同时他还兼任小剧场话剧《四季爱情》的总导演。
剧本统筹兼舞台总监:朱大美人责无旁贷。
编剧兼导演:邓小闲、老莫、默默、赵乔。
主演:潘驴,其他演员待定。
此外,朱丹和默默还需担负对外联络的各种事宜,潘驴则负责演员的寻找和遴选。不过,这些工作都得等剧本定稿以后才能进行。
这是在“芳菲”的次日晚上发生的事,由此可见我们行动之神速。无论如何,我们几个家伙身上还是有着一些骨子里的相通之处——异想天开,说干就干。说白了,就是“混不吝”的那种劲头!
接下来,我们将四季分赃完毕,然后各自归家构思剧本。
区影却失踪般地销声匿迹了,我已经接连几天都没有她的消息。我把自己关在七楼之上苦思冥想,却总是忍不住地把自己想像成孔丘,把区影当成了罗敷。那可不是个吉利的兆头,因为我早已打定主意要安排他们在一场喋喋不休的争论之后各奔东西、天涯陌路。
通过电话,我已经顺利地说服老莫拿他手里的“春”和我的“冬”做个交换,条件是两条“mildseven”。
当我坐在马桶上恶补《莎士比亚全集》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罗敷——不,是区影发来短信问我:忙吗?
我手指颤抖着按下:不忙。
区影:想见你。六点,肯德基。行吗?
我看看表已经是五点半,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找鞋,同时回说:不见不散。
我一路小跑着冲进肯德鸡。区影坐在上次那张靠窗的双人座位里,瞪着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浑身汗涔涔的我。
“怎么搞的?”她皱了皱眉,拿起一张上面印着“山德士上校”的餐巾纸在我额头上揩着,“我逛了会儿街,有点儿累,所以就提前到这儿来了。”我看了眼腕上戴的绿色“weiqin”运动表,还差五分才到六点。
“嗯——”我支支吾吾地说,“车上人太多——快被挤成饼了!”
区影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将一杯蓝色的冰镇“百事”推到我面前。“快喝口这个,凉快凉快!”
我拔出“百事”的盖子和吸管,举到嘴边猛灌下一大口,清凉的、甜丝丝的液体一下充满了肠胃,冰得肚子里很爽。区影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里彷佛有水波流动,我不禁看得呆了。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她的脸蛋儿一下就变成了红透的苹果,害羞地将头转向窗外。她乌黑发亮的长发依旧挽在脑后,只是这次在髻根处缠了一圈蓝色的碎花头绳。她穿的是一件紧身的棉质无袖上衣,浑圆而洁白的肩膀几乎全露在外面,饱满的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
“你——肚子饿不饿?”我看到桌子上只有两杯“百事”,她还没点过别的东西。区影摇摇头,脸色渐渐回复了正常。
“赵乔——”她说道,声音低得像只可爱的蚊子,“已经办下来了。”
“你说什么?”餐厅里有群孩子正满地撒欢,我一时没醒过味来。
“签证,”她提高了声音,有点生气似的,“我去日本的签证办好了。”
“噢——”像不小心掉进了冰窟里似的,我突然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却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那——太好了!来,庆祝一下!”我抓起“百事”,朝她晃了晃,——如果不这样掩饰,我想自己肯定会把它洒出杯子。
“真有那么高兴?”区影拿杯子碰碰我的,调皮地观察着我的眼睛,像是想从中找出我内心深处真正的反响。
“这还用说嘛——”我用杯子挡开她的视线,脸上一阵**辣的,“你不是一直想去日本来着?再说——再说只是去三周而已,难道还不回来了不成?”
“嗯,就三个礼拜,很快的是吧?”
“嗯,就是,很快!”我这句话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看到区影有点得意似地仰起头,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着身子。停了一会儿,她彷佛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问道:“赵乔,你以后准备干点儿什么?”我对区影讲过自己最近一段时期的生存状态。
“哦,”我这才想起弄话剧的事,“我和几个朋友在筹备搞一个话剧,名叫《四季爱情》。现在正写剧本呢。”
“四季爱情?肯定很有意思吧?”她侧头凝思了一下,自己却先露出贝齿笑了起来。“没听你说过,你还会写剧本?”
于是我兴奋地把自己设想的孔子和罗敷的情节给她讲了一遍。区影听后微微地皱了皱眉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不太懂。”
“没关系,不懂就对了!”我说,她歪着脑袋“咦”了一声。“孔子说的那些话,罗敷肯定也听不大懂的。”
她不无歉意地向我笑笑,摸了摸肚子说饿了,问我要吃什么。我抢着跑去柜台前买了一大堆食物回来——炸鸡腿、鸡翅膀、汉堡、薯条、沙拉、蛋挞之类的。区影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我说:“你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吗?”
快八点时,区影的手机响起来。是她姑妈打来的,问她何时回去。挂了电话,她有点儿怏怏不乐地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
“才八点——再呆会儿不行吗?”我心中怅然若失。
“不行。”她低着眼睛说道,穿着黒凉鞋的脚丫轻轻在地板上划着圈儿。“姑妈会不高兴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我试探地看着她的脸色。
“可以吗?”她的眸子一亮,像头终于找到了回家之途的小鹿。“你晚上没事?”
“嗯。我习惯12点以后才开始写东西。咱们可以走到你姑妈家,从安贞到亚运村那里不算太远。”
“哦——”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十秒钟,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点点头,“走吧!”
这是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有无数的车灯在马路上来回摇曳,街边的微型花园里,到处可以看到出外纳凉的恋人和三口之家。我和区影从肯德鸡餐厅里信步而出,经过安贞医院西门,沿着一条中间被树木和草坪隔开的、并不甚宽阔的马路向北而行。
在那个最普通不过的夏夜,我和区影并肩走过的那段只有两三公里长的路程,也许将注定成为我这三十年人生中最快乐、最难忘的记忆!因为在那之前,我曾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再去相信爱情的存在。是的,从我开始相信女人都只是势利小人之时起直到那一时刻来临的三年之中,如果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她:它只是被误导的情感!而人生种种,也只不过是时光与人所开的玩笑!
请你千万别误解我所说的这一切,也千万别去怀疑——我绝非是为了煽情而暂停了我的客观叙述。虽然我完全了解这些仅限用以描绘情感和思想的抽象的语言绝不生动,恰恰相反,它们只会给我想要诉求的故事添加障碍。那将使我越来越像一个疲惫至极的长跑者,一次次地跨过高栏,已拼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停下脚步,趴在栏前无助地哭泣。那种感觉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看不到终点,也找不到归宿,却还得继续向前……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千万别相信那些表面看上去趾高气扬的家伙,最骄傲的人往往也最脆弱。
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一个从无信仰,又失却了情感的空虚的影子。光阴像流水一样滑过耳畔,我却始终一无所有。更可怕的是,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拥有!
而在那个夜晚,我的内心从来不曾如此充实过。
区影在我身旁默默地走着,她的脚步并不算快,可我还是宁愿她能走得再慢一些。我们过了北土城公园,穿过装有红绿灯的马路,然后折而向西——那时我激动地猜测她的心思想必和我一样,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因为我们本应该向东拐的。而按我们实际所走的路线,则多出了一公里的路途。
到熊猫环岛时,区影说走累了干脆歇一会儿吧。那是一大片有足球场那么宽的草坪,很多大人带着小孩正在上面跑来跑去地踢足球或放风筝。我们俩个肩并肩地坐在柔软的草地上,默默地望向天空。辽远的夜幕中有无数萤火如幻影般缓缓游动——那不是萤火虫,而是挂在风筝上的彩灯。正看得出神,从区影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满含惊喜的喟叹,我忙问怎么了。
“等我回来,你也带我来这儿放风筝吧。行吗?”夜色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的眸子里发出的微弱的光亮。
“嗯!”
“真的?太好了!”小丫头欢呼了一声,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挨得是那么近,从她脖颈间和耳垂后散放出来的淡淡的体香一缕缕飘进我的鼻子,令我不由地阵阵心醉。此时,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手里牵着线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突然一跤跌倒在我们面前。一只双燕风筝徐徐落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区影连忙把他扶起来,为他拍打着粘在衣服上的碎草。我拾起掉在地上的线轴,突然童心大起,摸着他脑瓜儿说:“叔叔让它飞起来好不好?”
小男孩嫩声嫩气地欢呼说:“好诶!”
于是我在草坪上跑了起来,高高地扬起手臂将线轴举在头顶。我跑出了一段距离,慢慢送出手里的线,双燕风筝已经稳稳地升到了十米高的空中。我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区影怀里手舞足蹈,便开始围着他们飞跑起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们的欢笑声越是传进我的耳朵,就越使我感到欢畅无比。直到小男孩的父母找来我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他们要回家了。
区影向我伸出手,说:“拉我一把。”我握住她的小手把她从草地上拉起来,她的个子虽高,身体却充满了弹性。
“咱们也该回去了。”她柔声说道。那语气自然而又平静,让我在恍惚中觉得我们原本就是彼此再熟悉不过的亲人——天色已晚,我们也该赶回自己的家中,洗漱更衣,然后拥抱着一同睡去。
在那个情怀旖旎而温暖的时刻,我真想将她揽入怀中,永远不再放开!然而理智却让我不能如此莽撞——事实上,我们还仅仅只是见过寥寥数面的陌生人而已,此之前天各一方,此之后又必将各奔前程。然而,她依然还握着我的手,从她柔软的指尖上彷佛有连绵不断的电流传来,令我周身上下热血沸腾!
那一刻,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我是谁,我在干什么,以及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早已漫过了三十而立的边界,忘记了过往那些庸脂俗粉曾给予我的无情打击,忘记了美色和资本的依存关系,完完全全。我又开始一心只想着像飞蛾扑火般地投入爱情——可惜的是,在结局还未更多地显示出它的真面目以前,绝大多数人都宁愿相信自己是凤凰涅盘。
我彷佛又重新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
我们穿过长长的草地,从天桥上穿过四环路,穿过灯火辉煌的五洲大酒店,一直走向安慧北里。在这段漫长而短暂的时间里,两只牵在一起的手始终不曾松开过。
无言的间歇,区影就低声哼唱着一支小曲儿——那不是《双节棍》,不是蔡依琳,不是任何流行歌曲,而是我以前从未听过的一首江南民歌。那曲调婉转而质朴,毫无半分修饰和夸张,从她嘴里唱出,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妩媚。在我的苦苦追问下,区影才告诉我那是她从艺校民歌班偷学的一支采茶调,歌里唱的是采茶女在召唤她的情郎一起回家吃饭。怪不得我一句也听不懂呢。
区影不许我再送进院里,非要看着我上了出租车才肯回去。车要开时,她又趴到车窗前,气鼓鼓地说:“赵乔,你还没问我什么时候走呢?”
我怔怔地看着她娇好的面庞,感觉自己一整晚都像个傻子。
“后天,下午的飞机。”她自问自答地说道。
“我去送你。”
“看吧——可能要和团里人一起去机场。我给你打电话。”区影依依不舍地望着我,一双眼睛彷佛会说话般地诉说着她心中的怅惘和憧憬。
当她的倩影从我的视线中渐渐消失再也看不见,我猛地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捶了一拳。“赵乔,你***!傻了还是疯了?”我无比懊悔地低吼了一嗓子。惊得司机差点把车子拐上隔离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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