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睁开双眼时,眼前还一片漆黑,屁股上却暖得发烫——那是阳光直晒的效应。我习惯脸朝下把眼睛埋在枕头里睡觉。

迷迷糊糊地伸手抓过手机,摁下开机键。稍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声突然咿咿呀呀地唱起歌来,“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像个白痴般不停地反复唱着这么两句词儿。那是我自己设定的短信提示。

我爬起来冲进洗手间用凉水在脸上糊拉了一通,残酷的现实又重新回到面前。

一共是十四条短信,都是朱丹和小开他们几个发来的——

朱丹:十点半在九头鹅开会,请务必到场!

老莫:小闲同志快疯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萧萧:二哥,昨晚对你很失望!

默默:禽兽,爽歪了吧?

潘驴:哥们,快起来回个电话。

邓小闲:兄弟,你***到底想怎么着?

以上只是基本的意思,其中有几条重复发了两三遍。小闲的语气相当严厉,像个黑帮老大。这令我不禁吃了一惊,他脾气一向谦逊温和,看来我昨晚的篓子捅得着实不小。

最后一条是区影发的:赵乔,我今天去沙河。你好好演出,明天再联系。

她去沙河干什么?虽然一时不得要领,但“哥哥”的头衔终于取消而被直呼其名,还是令我亢奋地蹿到阳台上冲着三环长啸了一嗓子:“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小闲,你丫尽管发疯好了!爱谁谁!

话虽如此说,见色忘义的事还是尽量不做。书架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十二点一刻,我竟然一觉睡了整整半天!可能是心情终于放松下来的缘故吧。

我思忖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先给朱丹拨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在那头破口大骂:“**——你还敢出来混呀?《四季爱情》的脸都快给你丢光了!”在我的印象中,这可是头一回从朱丹嘴里听到这样敏感的字眼儿。

我皱了皱眉头,尽量装出下贱的口气讨好地说:“别价——先别操行不,”朱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端起严肃的架子,“都是我的错还不成?愿打愿罚随你们——你们在哪儿呢?”

“我们正吃饭呢,你过来吧——”朱丹正色说道。“看大家怎么收拾你!”

打车赶到北太平庄的“九头鹅”。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杨兰兰早就已是老熟人,二话不用说就领我直奔二楼的“何仙姑”包房——那是“九头鹅”艺术总监朱美人的idea,二楼一共有八间包房,分别用八仙的名字命名。

房门一开,几根筷子、一大团沾着口红、脏兮兮的餐巾纸便热烈地迎面袭到——妈的,里面竟赫然裹着半片几乎还没啃过的卤鹅头!幸好我明智地选择跟在了兰兰后面。

邓小开耷拉着一张驴脸看也不看我。潘驴和老莫像是一夜之间便忘了喜怒和哀乐,默默、萧萧和李爽的脸上却贼忒兮兮地笑着,活像鲁迅先生笔下那些喜欢看杀头、瞧热闹的优质国民。我一时进退两难,手足无措地晾在了门口。

还是朱丹出来打圆场,故作亲热地说:“赵乔——来,坐我这儿。”她拍了拍右手边空着的椅背,看来那儿就是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断头台。小开的位子在朱丹的左首,如此分配的妙处是让矛和盾避免针锋相对地脸朝着脸。

我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垂着头走过去坐下。朱丹凑在我耳边小声说:“您老可真有本事呀——这回人艺的头头儿们全被您老人家给震了!”说着半是嗔怪半是恨铁不成钢地在我腰上狠拧了一把。我忍住痛没有做声——她面前的碟子里躺着毫发无损的半片鹅头。

“赵乔,”联席会议主席终于开腔,“你可真有功呵——台上犯那么大的错,还有脸让整个剧组的人在这儿等你一上午!”我看看没有自己的酒杯,便抓起朱美人的杯子将里面剩的半杯啤酒一口喝光。“你倒好——还有心思泡妞去了!我***真想知道,你到底还当自己是《四季爱情》的人吗?”小开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声色俱厉,裹着乡音的唾沫星子喷得朱丹直往我身上躲。

我往空杯子里又倒满啤酒,无言地一饮而尽。

“你说,你眼里还有没有咱们这个剧组?一点儿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没了?你知不知道——梁老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大骂咱们《四季爱情》是一帮乌合之众!就差说让咱们立马卷铺盖滚蛋了!你说说,你说说——”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又开始结巴起来。“梁总”是人艺的艺术总监,一位满头银丝、脾气极和善的小老头儿。

“阿乔,你昨晚唱得是哪一出呵?简直骇人听闻嘛!”潘驴阴阳怪气地说道。李爽和萧萧两个丫头片子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不屑表情翻译出来就是一个字——“切!”那不可能是摆给别人的。

到底是一起睡了四年的老伙计,老莫终于不再隔岸观火。“赵乔,这回我也不帮你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靠,落井下石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一来,小开的气焰更加嚣张了,他在桌面猛拍了一记霍地站起身来。“我叫你到这儿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到底还想不想演了?嗯!你说句痛快话!”

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墩,脸上却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邓老板,我现在就告诉您——我***还真不想演了!”

“何仙姑”顿时鸦雀无声。

老莫和朱丹在“九头鹅”门口拉住了我,一通好说歹说,终于将我的一腔怨气渐渐平息下来。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不知是谁把昨晚的事捅到了人艺领导那里,结果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被气得火冒三丈,连夜把小开拽过去狠剋了一顿。还逼着他写了一份丧权辱国的“保证书”——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演出事故,《四季爱情》将立即停演,保证金和剩余的场租概不退回。

“赵乔,你总该有个正确的态度吧?毕竟是你捅出来的篓子。”朱丹劝道。

“就是,不怨人家邓方这么生气,你这事儿弄得忒不地道了!”老莫在一旁敲着边鼓说。

“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泡妞!”

我白了老莫一眼。“那你们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也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太过意气用事了。虽然大家最近都不断出错,可我闹出来的笑话也实在过于光彩照人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自然界的铁律之一。用猎人的做案原则来说就是要“枪打出头鸟”。二者说的基本上是一回事。

“你还得继续演完呀——噢,你自己把角色给抢过去了,然后出了事就撂挑子?这像话吗?走,回去给邓方好好地赔个礼、道个歉——都是朋友,有啥过不去的?再说,也没几场了,怎么着也该做到善始善终吧?”没想到朱丹同志的政治思想工作还能做得这么苦口婆心。

于是我跟着他俩重回“何仙姑”,诚挚地向邓小开赔礼道歉,并主动提出不要一分钱报酬、完全义务地演完《四季爱情》,以示自己悔过的诚意。小开听后楞了一下,随即忙说那怎么行,一码归一码。既然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就继续把孔丘演完吧。

不是我替哥们说好话——小开做人就是厚道!要不人家咋就能当上大老板呢。朱政委给我和小开各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和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此波刚平,朱丹和默默就凑了过来,饶有兴致地向我打听是怎么和昨晚那个美媚勾搭上的。我自然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大唱了一番“空城计”。看得出来,默默的关切纯属好奇;至于朱丹,那看似无所谓的笑容里多少还有点儿难掩的醋意。

演出于晚间7点—8点半照常进行,这回大家都落力表现,惟恐自己不小心成为下一只出头鸟,幸而没再出什么纰漏。看来,有的时候必须将矛盾扩大化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散场后我照例想等萧萧一起前往星巴克,她却推说有事不肯去。

这帮女人!都吃错什么药了?

半夜时区影发来一条短信:明天不许睡懒觉——九点到安慧里门口等我。

虽然很久没有被人如此颐指气使,睡梦中我却好像掉进了蜜罐儿里。

早上到安慧里时还不到九点,区影却已经站在了大门口,地下竖着两只大的拉杆皮箱,箱上还靠了一只足有一人高、扁扁长长的黑色尼龙口袋——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和我素未谋面的古筝了。我心里一惊,生怕她会说出去机场。可是,北京有飞大同的航班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区影要去干嘛,她却神秘地笑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将行李塞进后备箱。坐好之后,区影告诉司机说去沙河,我悬着的心方才落回肚子里。她从随身携带的两用手包里变魔术般掏出一盒伊利早餐奶和一袋还热气腾腾的杭州小笼包,——这是我最爱吃的食物之一。

“没吃早点吧,”区影拈了一只包子送到我嘴边,“快吃,要不得到中午才能吃饭呢。”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贪玩的、不肯乖乖吃饭的小男孩儿!

出租车在四环路上跑了一段。路过奥体中心时,我指了指桥下那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区影奇怪地望着我似乎不明何意。我提醒她那天晚上就是在那儿放的风筝,她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想起那晚我们牵手走到她姑妈家的情景,不禁又流露出忸怩的神色。

从健翔桥向北去,路旁的高楼大厦渐次稀疏,苍翠的树木和广袤的田野如画般映入眼帘。我请司机关上空调,把车窗摇了下来,和城里迥然不同的、湿润而清凉的风一下子便涌了进来,令人感到畅快无比。区影将小手搭在我的手背,在上面轻轻婆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强迫自己始终望着远处的树木顶端柔和连绵的曲线,没有转过头去。倘若不是这样,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那很可能会吓着她。

过了孙河,出租车下到辅路行驶,路旁的平房渐渐多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些出售面条、烙饼和熟食的小店铺。在一条两旁排列着参天的白杨树的路口,区影告诉司机向右拐。

“快到了?”我问。“咱们到底去什么地方?”

“嗯——”区影只是轻轻应一声,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狭窄的柏油路只能容两辆汽车并行,然而却一眼望不到尽头。三分钟后,我看到一幢四周高墙上布满电网的大院,角楼里竟然还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经过大门口时,我注意到上面挂的牌子上写着“北京市第x监狱”。我犹疑地看了一眼区影,她调皮地冲我眨眨眼,装出害怕的表情。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后,区影让司机拐进路旁的一个大院,门口的铭牌是“沙河艺术学校”,旁边还有一块牌子上写着“北方少林武校”。

区影这才对我揭开谜底:原来,她在大同艺校的校长和沙河这间艺校的校长是老同学,所以推荐她到这里教古筝演奏,学生主要是那些刚入门的初学者和低龄儿童。她昨天来这里已经和校长见过面,并安排好了一切。因为即将开学,所以她把古筝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全都带了过来。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院子,东西两面树着低矮的围墙,北边却只有一道上面缠绕着爬墙类植物的铁丝网。在院子中央有一个比足球场还要大些的操场,两端球门附近的荒草已经长得有齐腰深,一排排粗壮的白杨散布在操场周遭。出租车停在背向马路的一幢楼房前面,这是一幢三层高、建成大概不超过十年的建筑,虽然外表并不显陈旧,但上面毫无装饰,简陋得像八十年代初期城里的那些百货大楼。一层大概都是学生们上课用的教室,房间狭长,现在则悄无声息。最东头一间教室的门却敞开着,里面有几个赤膊的精壮小伙儿“嗨嗨哈哈”地将一只大沙袋踢打地左右摇荡,还有两个家伙正在一只绿色的厚垫子上舞枪弄刀。

我将两只箱子从后备箱中费力地拎出来,区影轻手轻脚地把古筝横抱在怀中。这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从那间教室里走出来,和区影打了个招呼,我听见区影叫他“小王老师”。小王老师不无敌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然而,区影并没有给我们彼此介绍的意思。也许是没这个必要吧。

小王老师上来一把抓起那只较大的箱子扛在肩上。这个在我看来算得有些难度的动作他完成得干净利落,毫无可以让裁判扣分的理由,——当然,我指的是正当理由。他比我高了足有半个头,紧绷的胸肌和肱二头肌的规模比我的至少要发达一倍有余。

区影在前面,带着我和小王老师从东侧的楼梯走上三楼。紧挨着楼梯边的左首有扇密度板制的土黄色木门,区影放下古筝,从两用手包里取出一把钥匙插到暗锁眼里。屋子里是个狭小的空间,两张席梦思床垫靠在南北两面的墙根儿,床垫之间塞着一只床头柜,算是将房间自然区隔开来。靠楼梯的这面墙角摆着一张旧写字台,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土。

区影谢过了小王老师,但看起来他还并不想离开,眼睛在屋子和我之间逡巡了一会儿,似乎想找出点儿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干干。我冷着脸将箱子放在床上打开,最上面的竟然是些花花绿绿的胸罩、内衣裤之类的杂物——它们都可怜巴巴地挤在一只大塑料袋里。我听见小王老师喏喏地说有事再叫他,区影送他走去楼梯口。

我将箱子里的什物全部取出来,摆了满满一床,却不知该从何着手收拾。区影回来,二话没说地先狠狠捏住我的鼻子,脸上却是不无得意的坏笑。我任由她捏着,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她的肚腹间散发着好闻的新鲜味道,让我心旌摇曳个不停。然而那气味里丝毫也没有我以往熟悉过的引诱成分。30秒钟之后,区影从我双臂里慌乱地挣脱开来。

她整理了一下被我弄得凌乱的刘海儿,挽起袖子,从床上的那堆东西里翻出一个长纸盒。纸盒上的图案显示那是一个所有超市里都有售的简易衣橱,几十根可以拆卸拼装的钢管、一大块上面装着拉链的塑料花布,专门为那些居无定所的外来人口所设计。这种产品我以前也用过,安装起来虽然并不很麻烦,但也需要费些心思搞上好一会儿。但我还是故作矜持地抱臂观望着她,小丫头捧着图纸出神地摆弄了一分多钟,这才发现我脸上的怪模怪样。她恨恨地将纸片塞在我手中,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只塑料脸盆走出门去。

我把图纸在床上摊好,上面的操作步骤1234说得很清楚。区影端着水盆回来时,我已将那堆长短不一的钢管分门别类地挑了出来,正比划着拼接底架。因为是熟门熟路,骨架很快就搭建起来。区影抓过一把湿毛巾没头没脸地给我擦着汗,一边扑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杰作”——就好像那也能算上是个小小的奇迹似的。我靠在床头吸了一支烟,屋子里各处的灰尘已经被手脚麻利的小丫头顷刻间席卷一光了。

在往衣橱骨架上套装塑料布时,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你知道,这件工作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需要我用两手固定住骨架,然后由区影站到我身体的内侧伸手探到里面,将那些边边角角拉直绷紧。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最后就很难将塑料口袋的顶部套牢骨架。我们正是如此分工的。

当区影钻进我和即将大功告成的衣橱之间,我们身体之间的距离也变得无比接近。她的背和臀部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和小腹,然而也或许是我下意识地贴住了她的身子。当然,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区影不遗余力地轮流拽着那些被设计地严丝合缝的塑料布,她干得是那么起劲,细密的汗珠立刻就滚落在她浑圆的脖梗和从宽松白衬衣的方形领口处裸露出来的肩背上。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并不十分白皙,但绝对健康无瑕,似乎从每个毛孔里都在倾吐着新鲜的、纯净的空气。那是与我同龄的女人所不可能有的。她弯着腰起劲地来回转动着身躯,以至于它在我怀中也不停地扭动起来,最要命的是她那圆滚滚的、鼓翘的臀部,竟然毫无察觉地在我的小腹上蹭过来、蹭过去!

这种局面所导致的后果我不想再尽述,总之,假如你还是一个身体的各项功能都正常的成年男子,你就不难想到我当时的尴尬处境。这种情状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哦,这个说法并不确凿,一个月以前在英东游泳馆发生过一回。但那纯属意外,真正意义上的。

一直忙到下午五点,我才想起自己必须得赶回城里了,晚上还有场劳什子的演出。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个四肢发达的小王老师,他与几个穿着对襟小褂的武师坐在饭堂另一端的桌子上,像跟谁赌气似地闷头啃着一只鸡大腿。

区影陪着我一直走到京昌高速路口,才怏怏不乐地转身回去。在还未走出我的视线范围时,她不断地停下来回头冲我挥手。西边的太阳不知道何时才会落山,斜射的阳光从白杨树的缝隙间洒在区影身上,看上去既璀璨朦胧,又无限怅惘。

真不该写什么《陌上桑》,应该写《孔雀东南飞》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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