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是感谢自己的笨手笨脚。
小孙女儿的金贵,为了确保彤彤的安然无恙,退休教师义不容辞的担当起了,引领小孙女儿玩耍的重任。白何才能每每在这时候,坐在园盘石上“闭目养神”
当然耳朵还得高高竖起。
保持着高度戒备,聆听着那熟悉的招唤。“师傅,师傅!”有人在轻声问着:“这儿可以坐吗?”白何睁开眼睛,一个头发花白的同龄人,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陪笑望自己。
又一个外地来的爷爷或外公!
白何点点头,屁股往一边移移。
“谢谢!”那老人彬彬有礼对他笑笑,轻轻坐下了。白何的心动动,总感到他的嗓音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像上海话却又有掺杂着很远很远地方的土音。
似普通话,可又夹杂着一些莫明其妙的元素……
再细瞟瞟,长期性的习惯成自然,让白何观察力卓著,只那么瞟上一眼二眼,就能大致知道对方的处境,层次和性格脾气。
这不,看吧,谦恭的笑脸上,满是卑微的皱褶;时时眯缝着的眼睛皮儿下,挂满了岁月的艰辛;一双皱纹丛生的枯上,布着清晰可见的老年斑。
特别是与众不同。
他那四个衣兜的蓝布干部服,在这炎热九月格外引人注目,甚至有点滑稽。嗬嗬,久违了,四个衣兜的蓝布干部服,一部沧海桑田令人唏嘘的历史。
一部创意充沛,感概千年的小说……
“也是来带孙子的?”白何招呼着他:“爷爷还是外公啊?”“外公咯!”对方谦恭的回答,下意识的往外移移:“师傅,您真有眼力咯!”
白何笑,指指他的干部服。
又指指大家:“你是鹤立鸡群咯!哎老兄,多大啦?哪里人?”“今年实岁85,吃86的饭啦。”白何一楞,本能的坐好。
“哦哦,85啦,一点看不出,看不出来。”
一面暗暗吐舌,乖乖,还喊人家老兄呢?白大侠,这次你可看走了眼。“我是甘肃的,师傅,你呢?你是哪儿人咯?”“重庆!”白何干脆的作了回答。
然后问:“甘肃?离上海有点远啊,方便吗?”
这可是所有的外地来沪者,最敏感和最关心的头号大问题,一提都懂的。“原来是难,现在好多了咯。”对方眯缝眯缝眼睛,摆弄着手里的一本薄书。
白何早注意到了,那是一本,泛着黄边儿的旧历书。
“看病住院,以前得把所有的单据,病历和诊断书,寄回甘肃,现在呢,就在浦西居委会,就可以报销拿钱了咯。”
白何大吃一惊,差点儿跳起来。
“是不是哦?”想想自己和老伴儿若看病住院,事先还得征求当地社保局同意,并在上海联系指定医院,看病住院后,把所有的单据寄回去审核。
最后,自己一年一次。
回当地社保局报销拿钱,这一连串令人伤透脑筋的困难,白何简直认为对方是在信口雌黄,乱开玩笑,甚至,是不是真的老糊涂啦?
“是这样咯。”
对方解释到:“是国家最近对边远地区实行的新医保政策,由对方派人驻在上海……”经这么一解释,白何猛然记起了,好像的确是这样。
自己在网上看到过,还仔仔细细的读过。
空了,也曾和老伴儿讨论过呢。“是咯,你的运气可真好,我们就不得行。”白何有些讪讪然。“我们那地方穷咯,不比你们大重庆咯,甘肃只是一个地区概念。”
对方又眯缝着眼睛,慢条斯理的告诉到。
“这么说咯,坐飞机或火车到了兰洲,到我们那儿,还得三天三夜,坐汽车和骑马咯。一望无际,茫茫大戈壁和荒山咯……”
白何仔细听着,对方思路清晰。
逻辑性强,语句之间还带着一些恰当的比喻和形容,不像一般的老百姓和工人。“哎大伯,你在甘肃做什么工作啊?”白何装作无意的,随随便便问问。
又指指他手中的书。
“你懂算命的咯?”“不好意思,我当了三十年的区长。”对方谦卑的笑笑:“退休后,就到上海投奔女儿来咯,来了多年了咯。”
白何茫茫然,睁圆了眼睛。
嗬嗬,瞧,一不注意,就碰上一个老革命区长。哎哎在上海,你得小心点儿,弄不好,你面对的老太太或老头儿,就曾是一个高干。
或者一跺脚,地都在抖的角儿!
紧跟着,老区长又来了一句,更令人醍醐灌顶:“我不识字儿咯。搞工作,全凭着对党和组织的一腔忠诚咯!”白何无言,匪夷所思。
一个不识字儿的人,居然当了三十年区长?
“那你手上拿着的旧历书?”“哦是这样的。”老区长不好意思,捏捏自己手里的历书:“我女儿又要生了咯,我给算算黄历,取个中用的名儿……”
老区长慢慢腾腾,细声细气的唠唠叨叨着,白何静静地注意听着,眼前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情节,一段段沧桑的历史。这个老区长,说起来可真不简单。
当地土生土长,典型的原住民。
在他12岁那年,一天深晚,他和爷爷居住的破房子,响起了叩门声。他拉开大门,二个浑身肮脏,衣衫破烂的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爷孙俩连忙关紧房门。
扶起二人,端来水和镆镆,这时才发现,竟是二个衣衫破烂的年轻女人。被救活后的年轻女人告诉爷儿俩,她们是红军,是徐向前的队伍。
奉中央之命西进甘肃。
被马家军打散,做了俘虏,被分发给马家军的连长和副连长当老婆,二人不从,被打得死去活来,趁对方看守一时松懈,相互搀扶着逃了出来,准备一路讨饭回延安云云。
爷孙俩明白了,她俩就是马家军四下宣传的“赤匪”。
如有人窝藏,杀无赦!反之,则奖励,按揭发人头,一人一匹马。马,在这地偏人稀的甘肃,可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重礼。
爷孙俩并没动心,而是凑足了盘缠,水和镆镆。
第三天深夜,领着二个女红军,逃了出去。在告别时,二个女红军跪地叩头,洒泪而别。就此各自东西,不提。
15年后,爷爷早己过世。
己长成青年汉子的老区长,意外被人接到了区政府。一进门,一大群人围了上来,复又分开,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惊喜地迎向他。
老区长一眼认出。
她正是当年自己和爷爷,冒死相救的那二个女红军之一……老区长就此走上了革命仕途,虽没文化,不识字儿(当然,后来组织上特地送他到地区干部速成班学习。经过他自己艰苦的努力,也能基本上认得到一些常用字和常用词儿了。),却在区长的位子上,一气干了三十年。
最绝的,是那混乱十年。
因为有着掩护西路军女红军光荣的经历(据他自己介绍,他是整个甘肃地区,当年冒死掩护西路军女战士,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唯一例子。),因此,他非但没受到任何批斗或伤害,反而被结合进省革委,当了更大的官儿。
当然,后来又回去,继续当他的老区长。
岁月在默默流失,这期间,他结了婚,有了独生女儿。可大约在他五十出头时,妻子因病逝世。看着还没长大的女儿,老区长忍着孤独,谢绝了一切提媒的人,独自抚养着失去了亲娘可怜的女儿。
然后,女儿考进了兰洲大学。
毕业后在他的支持下,只身闯进上海滩打工。那时的上海房价,在黄浦,徐汇等繁华闹市中心区,只要30万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一套,套内150平方的三室二厅双厨双卫。
老区长独具慧眼。
拿出全部积聚,支持女儿在紧邻准海中路的地段,买了一套150平方米的新房。以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上海房价开始发疯,人人望房兴叹。
而他女儿凭着这套住房。
不但衣食无忧,而且还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一位海归博士。不久,二人有了爱情结晶,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儿。老区长光荣退休后,便到了上海女儿家。
住进了女儿专为他准备的房间,含饴弄孙,怡养天年。
现在呢,国家第二胎的政策放开,其女儿便怀上了第二胎,据说是儿子。这可把一直盼望着孙子的老区长喜坏了,捏着本旧历书,每时每刻都在寻思捉摸,要给孙子取个好名字。
这天呢,他把大外孙女儿送到小学后。
便捏着本旧历书,到喜洋洋儿童乐园外坐坐。因为,大孙女儿小时候,他常带着她到这儿玩,知道这儿有着可供人休息的大圆盘石。
没想到,他一眼看中。
正独自坐着,在闭目养神的白何,觉得对方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便想就旧历书上的一些不懂事儿,问问他……白何接过了他手中的旧历书。
原来。对方是不太了解。
这旧历书上的三道圈,能否必须相对,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白何认真看后,回答是必须相对。巧的是,老区长按照白何的指引,把三道圈相对后,最后取出的三个字,竟然是龙、天、宇!
就是说老区长。
只要添上女婿的姓氏,就是一个响当当的小男孩名字。老区长高兴不己。竟然流出了泪水。而中国神秘的易经历书,也令白何瞠目结舌。
感概之中,区长紧紧握着白何的双手。
恩万谢,最后踯躇离去。白何则久久地望着他消失的电梯口,清楚地看到空中,腾着一个神秘莫测的舞者,它叫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