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残阳似血。黑白色的世界里雾气弥漫,完全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实际上周围也没什么事物,只有一颗颗类似枯死的巨大树木直插苍穹。我在这片林子里游荡,漫无目的的漂泊。林地似乎无穷无尽,任凭我如何奔跑也看不见尽头。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玉佩,跑动过程中甩来荡去的很是烦人,想伸手抓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它分毫,反倒是手跟着它一起摆动,于是我便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它垂下去贴在胸前。待它完全不动了,我低头去看这块玉佩,这块玉佩我似曾相识,但是有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当我要发毛的时候,恍惚间发现周遭雾气散去,自家的小屋随之出现在面前。当即我快步进屋,瞧见爹娘坐在炕头面对面说着话。此刻娘亲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发大水了,庄稼全都淹了,也就你还能这么乐呵的逗孩子玩。”
“发大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爹叹口气,“这水来的太奇怪了,一夜之间,毫无征兆的就水漫金山了,谁能想到怎么回事啊。但是日子改过还得过不是,不是发发愁这难关就过去了,为啥不看开点。”
“话虽这么说,但是卫璋也到了该去私塾的年纪了,本打算这季秋收以后就送他去的,现在看来也去不了了啊。”
听到这里我赶紧插嘴:“爹娘我不要去读书!”但是爹娘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依旧头对着头絮絮叨叨的说这话。看到这里我也是急了,伸手就去拉娘的衣角。只是,在触及衣角的刹那雾气弥漫过来淹没了一切,我又重新回到了黑白的世界中。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在哪里啊。”我心里有些急躁了,脚步迎着风声逐渐加快变成了跑,身边一颗颗枯树快速往后倒退着。
就像是个哏一样,快跑的人必然会摔倒,果不其然的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屎。骂骂咧咧的站起来,发现眼前又变了个样:遍地是水。我一敲脑袋想起来了,家乡发大水了。这时院子里弟弟正在喊我:“哥,你看爹给我做的这个弹弓打的好远。”
闻声我正要跑过去,却发现另外一个自己出现在眼前。那个我捡起了爹给做的弹弓,拉满了以后射出去,而后对着弟弟说:“我的这个打的比你的远多了。”
弟弟不服,跟着打了一发,说:“不信你看,我就是比你的打的远!”
这是怎么了,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不对不对,”我使劲挠了挠脑袋,“这是回忆,之前我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自己的回忆里……”我有些恐慌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而此刻,那个我就像记忆里的一样,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把他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但是他却很有骨气的没有跟爸妈告状,伸手就要打回来。这时爹出来了,伸手捡起弹弓说道:“你俩还干起来了啊,得了这弹弓你俩也别玩了,我还真担心你俩用弹弓对打……”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轻声在口里述说着和爹说的话:“你们也看见啦,院子变成了水塘,你俩去把渔网拿来,咱们在院子里抓鱼!”
看着渔网从屋子角落里抬了出来。看着他们把渔网张了起来后并排蹲在那里,我呆住了。眼前的事情如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爹,你说我们能抓到多大的鱼啊。”弟弟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看看吧,抓到多大就让你娘做多大的。”
“肯定是这么大的!”那个我用手在胸前笔画这,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就是不见渔网有动静。
“这到底怎么回事呀,鱼都不来。”我有点不耐烦的说。
“就你小子心急,等着不会吗,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爹故作深沉的教育我。于是那个我也就不唠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同时发现渔网动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爷仨瞪大了眼睛,果然不一会,渔网又动了。
“动了,有鱼来了!”大呼小叫的三个人赶紧收网,结果收尾的时候,看见一只大青蛙在里面蹦达……
“不管怎么说,晚上有肉吃了。”我口里喃喃道,闭上了眼睛长出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迷雾并没有降临,出现的是一片苍茫的夜色。
星光下同样是那个我,连滚带爬的跑到院外的角落里蹲下来,刚刚褪下裤子就稀里哗啦的拉上了。拉屎间隙中,那个我似乎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只见村里的水面上卷起了巨浪,正朝这边压过来!屁股都顾不得擦,那个我就起身要回房间去。然而在迈步的瞬间猛然滑倒,我看着自己的头重重的磕在角落里的大石头上……再抬头,发现咆哮而至的巨浪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处,原来我是死了么……
隐隐约约听见有哭声传来,听起来像娘的声音。接着爹,弟弟的哭声都跟着传来。想大声喊他们,这才发现他妈的我完全喊不出来。到底什么情况啊!
正当我要发毛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在地,正要爬起来,又被砸到,劈头盖脸的那种感觉。“他大爷……”我心道,随你去吧,看你能折腾到什么时候。终于,一切消停了,我再一次爬起来。
随着我不停走动,迷雾感觉变淡了,但似乎天快黑了,周围光线愈发微弱,天也开始变得寒冷起来。这种冷让我受不了,仿佛直接侵入我的骨髓一般。但是这寒冷并不体恤我,越发的强烈起来,只把我冻得蜷缩在地上。
渐渐的我的意识变模糊了,混沌的脑海里,自己生活里的情景一段一段的重演着:一会是娘蹲在墙角给我和弟弟缝补衣服,一会又变成爹干农活回来家时候的情景,过一会在变成我和弟弟一起玩耍……
在将要失去感知的时候,我看见一件狼皮大衣扔在不远处,便鼓起最后一把劲跑过去穿在身上,瞬间温暖的感觉传遍全身,好舒服。终于在这一刻,我放下了所有坚持,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终于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处身狼群中。此刻群狼正在睡觉也并未发现我。“我的天,这几天真是惊喜连连啊!”我心中默念叨,拔腿就要跑。这一跑,我发现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我:原本的手脚乃至全身现在都是兽毛,这手脚也不能算是手脚了,根本就是野兽的爪子!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我大吼一声,这次终于可以喊出声了,可惜喊出来的竟然是一声狼嚎。到现在我算是明白过来了,现在我是一匹狼。这一嗓子不打紧,远处也传来一声狼嚎,声音里面夹杂着几丝恐惧。紧接着就是一声哀嚎,听起来是一头狼毙命了。这面的狼群闻声而起,聚在一起,为首的狼四下张望,抬腿想要狂奔,却不知道往哪里去。不多久时四周马蹄声轰鸣响起,为首的狼哀嚎一声正欲飞奔,却被一只箭矢射死在地上。紧接着箭雨尖啸而来。群狼纷纷中箭倒地。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四肢并用东奔西突的躲避箭雨。正在狂奔时候,一头高头大马挡住去路。让我震惊的是这头马浑身血肉模糊,散发着死亡气息,再往上看,骑士全身铠甲外面罩着黑袍,连着兜帽的斗篷里面,完全看不见脸,只有两个发着暗红光芒的眼睛。一时间我完全惊呆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那名骑士见着我,并没有像对其他狼一样一剑击杀,而是下马来走到我跟前,对着我脖子上的玉佩出神。不一会儿,狼群就被斩杀殆尽,面前这名骑士,眼睛的红芒隐去,黑气围绕的面部逐渐清晰,露出一副坚毅的面庞。他用手托起我胸前的玉佩端详良久,“想不到竟会于此碰见卫家后人。”骑士面无表情的自顾说道。
难不成他还认识我家人?我挣扎的要说话,但是发出来的还是狼的呜咽声。
“更想不到会屈身于狼的躯体。”骑士似乎还是自言自语,“不过也好,狼的躯体终究要强于人,这一切也许都是命运使然吧。”言毕,他伸手在我狼头上一点,顿时我觉得一种异样的感觉没入大脑。不及我反映过来,身体就开始急剧的变化着,骨骼移位肌肉扭曲的剧痛让我不由得大喊起来。不一会儿我重新以人的形象躺在那里,不过经历这些剧痛的折磨,我也仅仅是有气无力的躺着,口里还在喘着气。
“说吧,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是怎么出现在我冥界幽暗之林的。”骑士依旧面无表情的言语。
我知道眼前之人不好惹,就把自己的经历完完全全的跟他说了。
听完以后,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瞬间有隐去了,但听他兀自的说了一句:“界限终究还是要破了。”接着他又对我说,“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听好了:首先要知道你已经死了。但是借助狼的躯体又活了过来,现在的你算是狼人吧。从今天开始,你要不停修炼,不然按狼的寿命,你很快又要面对下一次死亡。”
“我已经死了……”我嗫嚅着,终于点头认命了,但是我还是很多疑问:“只是为什么狼人?你不会跟我说故事呢吧?”
“没空给你解释,想活命的跟我走,我教你修行法门;不跟我走,就在这等死。”言毕那人翻身上马就要离开。我是知道这边的环境,各种危险不说,就是晚上的寒冷也会要了我的命,更何况还有太多事情没搞明白。于是我大声喊着:“我跟你走。”跟着跑去。
那人并不回头只一挥手,我已经骑在一匹亡灵战马上。“副官,命人给这些幽冥狼披上冥甲,顺便带着这个小子回去碎石营地,晚上我要去营地巡视。”
“得令!”一名骑士拱手应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被杀死的狼重新站了起来,确切的说是灵魂站了起来。这些死灵骑士给它们披上了甲衣,显得格外威武。
跟随着大队骑兵,我晃晃悠悠的被带到了碎石营地。
营地气势恢宏,却也是死气沉沉。巡逻兵十人一队,来回往复,留下阵阵亡者的气息四处飘荡。虽然很好奇,但是我也知道好奇害死猫这个理,不该蹦达的时候就不要瞎想。
我被带进一座营帐。营帐内空无一人,或许应该说空无一鬼。眼见没人打扰,我正好理清一下自己,这两三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前几天还是乡村里无忧无虑的小孩,现如今已经是经历过生死,面对过杀戮的人。我为什么回到这里呢?我身上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那个首领骑士为什么认识我家人?这一切一切弄的我云里雾里的,看样子等那个人来了,我要好好问问才是。
正想着,突然有点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我又回到发大水的那个晚上,滔天巨浪席卷了村落,仅剩下断壁残垣在水里矗立,乡亲父老在水里大声呼救,却呼天不应喊地不灵。在半空中的我看见这场景,心痛若剜,大声呼喊:“不要啊!……”呼喊中,我醒了过来。看见那个首领骑士和他的副官都在我旁边。那个副官还满脸疑惑的问首领骑士:“为什么他一个已经过世的人,还会做梦?鬼魂不是不会做梦的吗?”
睁开眼睛的我,同样看着首领骑士。
那个首领骑士并未回答,许久方开口:“我叫墨风,至于我是谁以后会有人让你知道,现在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到这里?你胸前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我叫卫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那天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这个玉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到这里以后我也是突然发现它挂在我脖子上的,都取不下来。”说着用手去摘,却根本触碰不到了。
“卫陵是你什么人?”墨风又问道。
听他这么一问,我心里还真的一惊,“卫陵是我祖先,据长辈说法,至今日听怕已经有上千年了,你又如何认识的?”
“跟你说个故事吧。
“千年前一位大将军率军出征在外,却被小人谗言陷害诬告谋反,君上下令处斩其家眷。将军一位老友深知将军是被陷害的,就违抗君令救下将军家眷,结果他首先被处死了。后将军战死沙场明志,战事也取得胜利。这才真相大白,君王赐予将军和老友后人各一块忠勇玉珏,以表彰其忠勇。也许他们的忠魂感动了诸神,自此他们后人去世以后,胸前都会显现这个玉珏,彰显忠义。
“我就是那个战死的大将军墨风。”说着他掏出了那块玉珏,我抬头望去,果然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他的那块上书写一个墨字,我的书写一个卫字。
“那为什么你可以触动玉珏,我却不能?”我好奇的问道。
“虽然你以身死,但是你借宿狼的躯体以狼人形态存世,所以无法触碰到冥界之物。”墨风言道,“你虽然不是我后人,但是也是我老友之后,从今日起,你就做我的义子吧。”
我听他说了这些,沉默许久,开口答应:“是的,义父。”祖先与他是生死之交,我做义子想来也并无不妥吧。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十年已然过去了。
这十年来,我按照义父传与我的法门修炼,每当月圆之夜就沐浴更衣,借助月光至阴至纯之力修炼,倒也把义父的所传的幽冥之气练至第六层。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十年过去了,我这个活死人依然没有丝毫的亡者气息。同时,这十年间义父一直在忙忙碌碌,却又不让我知道他所做之事。好奇之心无时无刻不许在驱使我想找他问个究竟,却苦于没有好的时机。终于有一天,义父差人唤我前去,说有事叮嘱与我。接到传令,我立刻去到碎石营地,去帅营寻我义父。
“义父你找我。”我拉开营帘走进去开口说道。
“嗯,你来了。”义父放下手头的事情,转身对我说:“这十年来,你苦心修炼我传你的幽冥之气,也眼见你略有小成,打算让你去到人族地界历练一下。而且这十年来,你身上没有丝毫我冥族的亡者气息,相信人界众生也觉察不出你有什么异样,让你独自出去,我也放心。这样吧,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启程出发吧,相信你也一直在牵挂你人界的亲人吧。”
“人界的亲人……”我口里楠楠道,“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得我吗?”
“有一点要提醒你,现在你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你回去以后,家人也必定不认识你,为了不惊吓他们,你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过客吧。”义父面无表情的嘱咐我。
我沉默良久,双膝跪地,向义父叩首道:“义子知道,义子拜别义父。”言毕我起身离开,早已忘却要询问义父十年来所做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