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衿方才回到咸阳，便又为一城百姓贡献了茶余饭后的新谈资。短短半日不到，咸阳城内下至街头乞丐，上至一国之君嬴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大王一道前往山阳的清玄宫公主赵子衿，在咸阳街头捡了一个又丑又哑的哑巴，还不嫌脏臭，当个宝贝似的搂在怀中带回了秦王宫里。
如此残害一国公主，怕行凶之人背景颇深，并且目的可怖。可是为何，堂堂赵国的和亲公主丢了，这秦宫之中却如此风平浪静。
守在赵念紫的病榻边上，御医所言字字句句压在赵子衿心头，让她愁眉难展。
遭人以烙铁毁去容貌。
遭人以毒药毁去声音。
遭人，强暴，体无完肤。
她的脸流脓溃烂，致使身体高热不退。
她的咽喉已被烈性毒药灼伤，药石难进。
她的身体，惨遭蹂躏已是强弩之末，创痛再难治愈。
“赵姑娘，医者父母心。虽知赵姑娘难以接受，但还是请恕老朽直言不讳。”御医叹惋道：“她拖着这样的身体坚持至今已是奇迹，赵姑娘与其寻医问药，不如好好送她一程，愿她来生的路，好走一些……”
有一种痛，叫断骨拉筋。赵子衿突然切肤有感。本自同根而生，血浓于水，她往日里对赵念紫有再多偏见，再多厌恶，都随着她渐渐流逝的生命散去了。如今心中只剩下欲哭无泪的痛。
孝成王。赵念紫。接下来会是谁呢？她还要这样眼睁睁的与多少至亲至爱洒泪道别？永生不老，所谓仙术而今看来只是个天大的笑话。无亲无故，无情无爱之人，才稀罕修得仙身永生不灭。可她，不稀罕。
小圆入内，眼见赵子衿情绪晦暗不明的坐在哑女榻前，遂乖巧细声恭恭敬敬道：“姑娘，大王在屋外候着。他想见您。”
赵子衿摆摆手，一脸疲惫之态。
“叫他走。”
她仔仔细细的凝望着赵念紫肿胀的脸，以锦帕轻轻为她擦去伤口处渗出的黄色脓液。
“赵念紫，妹妹。你醒醒，可好？你我姐妹，说说话吧。”你的仇，我替你报，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姐姐替你办完。
宫门又一次被打开。
恒娘的手中的托盘里，放着几道精致的小菜和一碗清粥。
“吃点吧。”她语重心长将托盘放到赵子衿眼前，“秦王还等在屋外呢。一早等到现在，好像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你真的不去见见？”
摇头，深深的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赵念紫，“不必见。不用占卜读心，我都猜得出他所为何事。”
恒娘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床上昏迷不醒之人，重重的叹息，“怎么好好一个人，被折磨成这样……”
“恒娘。”赵子衿平静地看着她，“你说，这深宫内院之中，几个人敢动一个高高在上的和亲公主还将她迫害至此呢？又有几个人，能在事发之后，叫这宫中所有人变成聋子瞎子，不敢胡言造次？连他一国之君嬴政都要这样慌忙不迭的跑来见我。”
挑眉冷笑，“您看，这暂住在宜春—宫内的赵国公主，不是稳如泰山屹立不倒么？”
恒娘心中大骇！“你的意思是？……”
赵子衿的脸色变得冷峻而残酷起来，恒娘眼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便心知不好。深知这孩子的性格，她自幼没有父母管教，清玄子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溺爱，极尽所能的惯着她，让她的脾气变得善变且喜怒无常。清玄宫里永远是娇俏可爱的小丫头；擀旋诸国之中永远是不可一世少年老陈的清玄宫少主；面对黎明百姓，则是胸怀天下慈济苍生的世外高人……徒弟，少宫主，孟紫儿的传人，小小的她一直努力的分饰着不同的角色，害怕失去所以极尽所能的维持着生活中表面的平和。
但是即便是仙人，也有恻隐之心，何况她不过半仙之躯，不过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小女子？恒娘所担心之事，怕终究还是要发生的——赵子衿与嬴政在安邑骇人听闻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了天下。仅仅因为不得而知的原因得罪了赵子衿，上至安逸县丞，下至奴仆杂役，无一幸免全部受到酷刑惩罚……
子衿的心，是否已蒙上了魔障？恒娘想问，却也不敢问，不知道该如何问。再看看今日赵子衿脸上的肃杀之色，她认了赵念紫这个妹妹，无疑是认了自己赵国公主的身份，往自己身上又揽下了一记重担。
“丫头！”恒娘沉声厉喝，试图让一脸杀气入了魔魇般的赵子衿清醒，“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赵子衿冷笑起来，“恒娘，我赵家子孙，我赵子衿的妹妹，岂是旁人能够肆意伤害的！我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你疯了不成！”恒娘惊叫起来，“子衿！清醒清醒！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了吗？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恒娘。”赵子衿颔首，目光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之上。“以前子衿一直以为胸怀苍生就要慈济天下。现在子衿明白了，以杀止杀也是一条途径。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安邑那些狗贼，死了、残了，不也是造福百姓令人大快的一桩美事？”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胡话！”恒娘蹲下—身子，双手制住赵子衿的双肩，逼她与她对视，“你与嬴政在安邑的暴行已经四海皆知，为人不齿了！现在还想为着一个徒有血缘了无亲情的妹妹双手染血一错再错吗？丫头！你是清玄宫少主！所作所为都是世人的表率！怎么能如此肆意而行！怎么能一时不快就心生魔障！”
赵子衿看恒娘一副痛心疾首之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错？那些狗贼就配大摇大摆的活着危害一方，我出手晓以大义就要为人不齿？旁人都知血脉相连树根难分，我欲为妹妹手刃仇人便是一错再错肆意而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世人的是非观是这样的！若是如此，这样的世人凭什么值得我倾其所有来守护？我又为何要做这个没有自由没有感情的清玄宫少主！”
她狠狠挣开恒娘的钳制，一脸决然，“恒娘当日要我发毒誓不爱不嗔断绝儿女私情。怎么，今日若子衿一意孤行要替赵念紫报仇，您是不是还要我再发一个毒誓，至此六亲不认，变成没有心肝的怪物！”
说着兀自讪笑起来，“好啊，也好。我也想知道，绝情断爱六亲不认之人，如何能胸怀天下慈济苍生……”
“不！”恒娘惊诧，扑倒在赵子衿眼前。她虽什么都不说，却还是终究在心中对她当日要她发毒誓之事有所怨怼！她亲手带大用生命去爱的孩子，却在心中怨了她……
“子衿……孩子……”恒娘哭出声来，“是恒娘错。是恒娘错……以杀止杀便以杀止杀，要报仇就报仇……你觉得对的便去做，恒娘再不拦你！只求你……孩子啊，不要被仇恨、愤怒，蒙蔽了善良的双眼，再看不到这世间所有的好……”
……
“子衿，你我虽长生不老与天地万物共生，却仍也跳脱不了世俗的七情六欲。有时一念之差会因为愤怒、不甘、惶恐、报复等诸多心理，失却了自我，忘却了生命最初的纯真和善良。你当记住，一念成魔，即身成佛。棋子，在你手中，落子必先三思。”
……
赵子衿身体犹如遭遇雷劈。师傅的话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一念成魔，即身成佛。
落子，必先三思。
为何，人明明好好的，却觉得被撕裂成好几等分痛苦不堪。心明明还在跳动，却觉得早已疲惫停滞。
赵子衿问自己，究竟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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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我写了一天，很难把握那种感情。不知道大家读了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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