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进了大门便指着金刚叫道:“娘亲,这不是去年背周星星上悬崖的巨猿么!”
沙无门奇道:“小娘子,你怎识得我家的周公子?”
妇人接话道:“这位和尚,去年秋月随我来上香时,识得星星,但据石山县县令上报州府,周家庄的二百余人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庄内空余斑斑血迹。不知星星他?”
见到客舍来了一大群人,猪大头摇晃而来,搭话道:“官夫人,俺家小公子在惊天寺哩,且将一顿好喝,再上山寻他不迟!俺客舍有驰名河州的烤猪,又香又脆,一口下去满嘴溢出油,就连神仙也对它垂涎三尺,诸佛见了它便想还俗,吃得惊天客舍烤猪,保你三日不知肉味!五日还来惊天寺上香!”
护送秋夫人前来惊天寺的程将军见猪大头手拿珠盘,耳夹毛笔,油光满面,满嘴油舌,一望即知是个难缠的掌柜,遂上前说道:“掌柜的,方才秋月望见巨猿进门,好奇来问而已,我等已自带干粮,无意进食,你且安排伙计照料好门外的马匹即可!”
猪大头怎会放弃已上门的买卖,当下指着正堂墙上悬挂的嫦娥奔月图,大声念到:“嫦娥私奔月,足踏五彩云,扶摇六重宫,寂寞七夕至,望眼八戒来。八戒缺酒钱,迟迟不上天,盖因参拜仙,二郎索要钱,奔月一两银。”
秋月扑哧一笑,脱口便道:“谁做的歪诗,狗屁不通!”言尽,秋月吐了下舌头,因为狗屁二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说的,尤其是在父辈面前。
唉!沙无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猪大头,猪大头憨笑道:“俺老猪本不通笔墨,自从奔月一次后,灵感得以大发,故作此千古绝唱,但即使俺老猪作得再好也枉然,比不上客官亲身体验一回哩!”
秋月方才从远处看到“奔月”的情形,心已痒痒,时刻又听得猪大头一通吹嘘,不免心动,遂眼巴巴地望向母亲。秋夫人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对程将军说道:“我此番拖儿带女前来惊天寺,若徒步行上象头山,不免用上一个时辰,为了早一刻求佛,保佑我小儿快快康复,我以为,还是走捷径为好,程将军意下如何?”
“这……”程将军不禁犯难,出门前秋刺吏曾千叮万嘱他:“务必保本官妻儿的周全。”但眼下秋夫人要涉险,怎不让他左右为难?程将军见秋夫人眉头紧锁,爱怜地抚摸着怀里生病的小公子,两眼中的慈母爱意浓浓,一览无余,不由得问猪大头道:“掌柜的,奔月安不安全?”
猪大头瞪眼说道:“这位将军竟如此相问,还不如问俺老猪长得壮不壮实哩!”
沙无门趁热打铁,站到井上,背负双手,仰望烈日,粗声粗气地念道:“香客千里迢迢来求佛,欲登琼楼玉宇先奔月,不曾有言悬崖万丈险,但恨佛祖近在咫尺处!”
话音刚落,金刚突然将水井旁的空木桶拋向空中,木桶霎时当空成黑点!之后金刚对着众人擂胸口,一副我乃天神的模样。众人莫明其妙,却见眼前的金刚一招旱葱拔地,直窜九天!待金刚落地时,众人大吃一惊,赫然发现金刚双手捧着木桶!
程将军见金刚如此神勇,可保奔月无险,当下满意得频频点头。但此刻却有一个人不乐意哩,掌柜猪大头拿着手中的珠盘,七上八下,三下五除二,满打满算一番后,指着正在得意地皱鼻翼的金刚骂道:“好你个败家的金刚,每人每次奔月才得一两银子,你却将院子砸出了一个半两银子才可修好的大坑,如此广而告之,岂不是蚀半本?勿要给俺老猪扮可怜相,今日罚你没得香蕉吃!”
秋夫人见猪大头虐待猿猴,于心不忍,便对猪大头说道:“掌柜,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可加倍奉给,但求你将我母子安稳送达惊天寺!”言尽,又对身后的一个奴婢说道:“莲儿,给掌柜奔月的银两,我、秋日、秋月、程将军共计四人。”
婢女莲儿走出人群,递给猪大头八两银子,外加一记瞪眼和一声冷哼!猪大头圆着嘴,欢喜地接过银两,胖手一挥,对沙无门和金刚喊道:“快快送嫦娥去奔月,莫闲等天上掉银子!”
正如惊天客舍所吹嘘的那样,秋夫人四人安全地上到了惊天寺,撇下程将军与秋月,秋夫人怀抱五个月大的秋日径直走至惊天寺的三层宝殿里,点香燃烛,散钱入功德箱,对着佛祖贴金铜像曲膝下跪,呢喃道:“求万能的佛祖保佑,保佑秋日早日康复!承蒙观音送子秋家,只恨秋家俗事连连,未能亲身来续香火,难保秋日无病无灾,今日虔诚来求佛祖,但求原谅我怠慢罪,治好秋日的无根病,从此日日来拜佛祖,南无世尊阿弥陀佛!”
秋月进入三层宝殿后,没有在佛祖面前与母亲一道替亲弟求佛,而是趁着程将军不留神,提脚溜去说禅崖,只因秋月看到嫦娥奔月的悬崖壁上题有词:平生不去象头山,自称虔佛也枉然,不闻惊天说妙禅,白来一趟惊天寺!
秋月穿过松林,来到说禅崖,挤过密不透风的人墙,终于看到了惊天和尚,但目睹之下,不由得秋月大吃一惊,一年半载不见,周星星已然成小和尚!?唯恐小眼昏花,秋月使劲地揉眼睛,定睛再看,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唇,那脸蛋,不是周星星,还能是谁?
秋月按捺不住之余,失声喊道:“周星星!”言尽,说禅崖鸦雀无声,前来听禅的善男信女一眼也没看打断惊天和尚说禅的秋月,而是张大嘴巴等待惊天和尚发落。
惊天和尚看了一眼从人墙里挤出人头来的秋月,双手依旧合十,朗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各位施主也站得困乏了,且休息半个时辰,再来听小僧口吐珠玑!”
闻得惊天和尚说此言,众善男信女终于合上嘴巴,叹气连连,唉!每逢听禅至高潮之际,总会有三姑六婆,大舅小姨,外侄内弟前来找惊天和尚叙旧!而惊天和尚也不避俗违,皆一一接待。意犹未尽的牛半刀更是跺脚连连,当着秋月的面直言不讳道:“上次来了一个老叫化,自称是惊天和尚的结拜大哥,今日来了一个美人胚,千万莫要自称是惊天和尚的小相好!否则俺牛半刀一颗虔佛之心可伤不起哟!”
秋月听闻牛半刀此言,羞得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地走向悬崖边,问惊天和尚:“周星星,你怎的就做了和尚呢?”
惊天和尚纠正道:“阿弥陀佛,小僧的法号乃惊天,请秋施主切记!”
秋月无奈,只好重问:“敢问惊天小和尚,你因何出家?”
惊天和尚叹气道:“小僧混一口饭吃而已!”
秋月瞪着一双妙目,说道:“但你也不能因此以身相许佛门呀!”
惊天和尚对西方念了一声佛号后,说道:“许谁不是许,何况我佛有何不好?你且睁开凡眼看看,四方众生纷纷前来惊天寺顶礼膜拜,香火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日从未停过!小僧只需坐此千年古松之下口吐莲花,便可换来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日的衣食无忧!”
秋月埋首叹气道:“说得也有理,佛还是能恩惠众生的,我娘去年来惊天寺求子,今年我便添了一个弟弟。”
惊天和尚察言观色,说道:“既然如此,秋施主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何以愁眉不展,莫不是你父母有了贤弟之后,失宠于你?”
秋月抬头说道:“才不是呢!我弟得了一种怪病,遍访名医均治不好,我娘说,喝井水忘了挖井人,佛祖怪罪我秋家没有感恩之心,我弟才得了这个怪病!因而我娘今日带我姐弟二人来惊天寺请罪。”
惊天和尚摇头道:“非如此,非如此!佛祖肚量之大,无边无垠,岂会如此小肚鸡肠?再说众生芸芸,你秋家在佛祖眼里不过是几只蝼蚁,佛祖何来闲心管你秋家这等小事,佛祖乃心怀大事之佛,不可扭曲佛祖,阿弥陀佛!”
秋月缓缓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弟得了无根病,除非仙佛才可治好!”
惊天和尚惊讶道:“竟是无根病?!这可巧了,数日前有一个老叫化冒充小僧的结拜大哥,前来求小僧给他布道讲法,小僧虽然对道教亦有很深的造诣,但自古佛教不两立,小僧焉能做出身在曹营嘴说汉之事,是以一口回绝他。老叫化当时便说:‘若和尚也会布道讲法,岂不是把道士给比了下去?如此为佛像贴金之事为何做不得?你只因不会,所以才拒绝。勿要不服气,倘你真有这本事,信手拈来几句道德经心得,老叫化我便拜服,甘愿送你一颗包治百病的灵丹,此灵丹莫说可治天底下最难治的无根病,尚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哩!’
小僧知晓老叫化用激将法来哄人,并不为所动。但看到老叫化拿出灵丹后,小僧便把持不住了!只因……小僧无法形容此灵丹的样子,秋施主且等等,此灵丹太金贵,小僧藏到了裤裆里,出来了!秋施主请看,此灵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见。瞧秋施主看灵丹的眼神与小僧当日的眼神并无二致,因此小僧答应老叫化之事便变得顺理成章!”
秋月瞪大双眼,说道:“让我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块包灵丹的手绢从哪来的?莫要说是去年被猴儿咬坏的那块手绢,只因你手上的这块不但是好的,而且所用的布料和针线世间哪曾有,除非是我梦见的那块仙女手绢。”
惊天和尚点头道:“正如秋施主所言,此手绢确实是天仙之物,机缘巧合之下,被小僧得到。但不知秋施主梦中的仙女是何等模样,可否详细道出,好教小僧物归原主!”
秋月陷入回忆之中,娓娓道来:“那年我七岁,即是前年,梦到一个端庄的天仙女,天仙女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娘子,本仙是专管凡间姻缘的天仙女,想不想知道未来的夫君是谁?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天仙女便拿出一方手绢给我瞧,说道,你若按我的手绢绣出一模一样的手绢来,便可以看到未来的夫君。我急道,不可以,我绣好后要拿去给爹娘看的,那我爹岂不变成我未来的夫君?天仙女微笑道,小娘子,你记住,第一个碰到你手绢的小郎君便是你未来的夫君。天仙女的话说完后,我的梦也醒了,但记不住天仙女的模样,倒是手绢上的星月映河图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惊天和尚将手绢递给秋月,说道:“既是上天已经安排好的姻缘,这块手绢理应归还给秋施主。时辰已到,小僧开始说禅,秋施主请回罢,救人要紧,阿弥陀佛!”
秋月拿着手绢与灵丹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背对着惊天和尚说道:“秋月感谢惊天和尚挽救舍弟性命。另外,我那方手绢绣好之后,你是第一个碰过手绢的人,我爹娘都没能碰过!”言尽,秋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