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参见主上。”一身灰衣的男子单膝跪地,朝着主位上的人行礼道。
“你回来了?”主位上的男人身体前倾,平素里向来不见喜怒的脸上竟然有些许急切:“如何了?”
“东西拿到了。”男子低声答道,从怀中掏出一方玉盒,那玉盒晶莹剔透,隐隐有些寒意。
男人伸手接过玉盒,触手冰凉,在这炎炎的夏日之中,尽让人生生打了个寒战。男人将它翻了过来,看到盒底繁复的花纹之下刻着的那个“寒”字之后,露出些许笑意,将盒子打了开来,便看到其间静置的一颗药丸。
轻轻将玉盒合上,男人抬眼笑道:“这一趟,辛苦了。”
“为主上分忧本是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灰衣男子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
主位上的男人闻言笑了一下:“可曾见到他了?”
“见过了。”灰衣男子点点头,重复那人要他带的话:“他说他过得很好,也望主上珍重。若是以后……少主的事,他不会坐视不理。”
“嗯。”像是满意于这样的回答,主位上的男人点了点头,随后道:“你也该是累了,去看看你父亲便去休息吧。这些天,你父亲想你想得紧。”
“是,属下告退。”灰衣男子闻言露出一丝笑容,行了礼便要离开。
“华晖!”却在转身离开之时,被主位上的男人叫住了。
“你去将歆儿叫过来。”说着,又加了一句:“告诉他,我有事寻他。”
“是。”
华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华顾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盒良久,才将它轻轻放至一旁。那一方玉盒之中,放的是寒素宫的至宝,传说中能让人百毒不侵的素玉丹。
看着手边的玉盒,华顾似乎听见那个熟悉而淡漠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他说:“大哥,至此之后华家的担子便要你一人来担,从此之后华家再无二公子华岁,你珍重。”
他又说:“华顾永远是华岁的哥哥。华家的事情我不愿再管,可若你有事,纵使万里,我亦赴约。”
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华顾伸手抚上鬓角的那朵盛开的梅花,若是细看,便能看出其中少了一瓣。少去的那一瓣,是华家的禁忌,也是华顾深藏于心的遗憾。华家只能有一个家主,当时的他,能护住的,也只有一个自己。
好在,这些年过去了,他的弟弟,当年惊才绝艳的华家二公子,已经在其他的地方,有了自己的幸福。纵使此生,可能都再无相见之日,纵使,他已然看不到了,可是他依然为华岁高兴。
世人都说华家得上古之神庇佑,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悲哀和龌龊。对于他们来说,逍遥自在,随心所欲,从来都是奢侈地愿望。他不能拥有,但是同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拥有这样的奢侈,便已足够。
便让他有继续的勇气,去为另一个同他一样拥有同样血脉的人,去攫取他能够拥有的逍遥随意。
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便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缓步而来。露出一个温和地笑容,华顾招手:“歆儿,过来,为父给你一样东西。”
华歆闻言快步走至华顾身旁,抬头看见华顾手中握着的那个玉盒。只见父亲伸手将盒子打开,取出其中莹白如雪的一颗药丸说道:“这是传说中的避毒至宝,素玉丹。”
“寒素宫至宝?”华歆闻言好奇地伸手接过,将那药丸放至眼前仔细观察:“闻起来到是有些像松子糖。”
听到华歆的话,华顾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凌阳候家的世子又给你寻了松子糖?”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宠溺之情。
“嗯,阿奕回了凌阳,路过泸州的时候给我稍了松子糖。”华歆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七月初七便是阿奕的生辰……父亲帮我想想,我送些什么好?”
华顾笑着点了点华歆的鼻子,说道:“你会不知道?说吧,看上为父什么东西了?”
闻言华歆眼前一亮,伸手抓了华顾的袖子撒娇道:“阿奕最近开始习武了,你说我送他一件兵器可好?”
“好,好。”华顾纵容着点头笑道:“藏兵阁中的东西,你去挑了便是。”
“谢谢父亲。”华歆露出开心地笑容。
华顾笑笑,指着他手上的药丸说道:“吃了罢。”
“嗯。”华歆点点头,将手中的药丸送进了嘴里。入嘴的药丸带着些许寒意,却是无味,很快便在嘴中化了开来。华歆眨眨眼,将药丸咽了下去,抬眼看着华顾道:“不甜。”
语气里三分抱怨七分撒娇,让华顾哭笑不得。似乎是从年初他大病一场之后,华歆便异常粘他,平日里安静沉稳的性子也开始变得古灵精怪起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华顾状似无奈地说道:“为父这里可没有松子糖。”
“我有。”说着狡黠一笑,华歆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颗松子糖,递到华顾嘴边说道:“阿奕送来的松子糖,歆儿分与父亲吃。”
张嘴接了那颗糖,华顾笑着伸手摸了摸华歆小小的脑袋,转头看向东南方向。我的歆儿,只盼你这一世都能如此笑着便好,即使同阿岁一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好,定要笑着,莫哭。
午后的轻风送来一阵凉意,吹动着院中的凌霄花瓣,已是盛夏了。
凌奕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中,面前一方矮几上放着的,是一颗松子糖。凌奕伸手将它送进嘴里,清甜的味道便从口中扩散开来。眯着眼睛想象着华歆吃糖的样子,凌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这糖是他半月前路过泸州时买的,华歆嗜甜,即使是成年之后也会随身带着些小糖果。当他看见客栈旁边的小食铺子时,便差了裕德去买,然后连夜让人送去了永安。
他同华歆交往的事情,在长平候府人尽皆知,自然也是瞒不过陵原的眼睛。既是如此,凌奕索性不去瞒了,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纵使同华歆一般,身份敏感,也只是个连正式册封都没有的侯府嫡长子。既然有些人费尽心思地探查他同华歆之间的事,那么那些后续的麻烦,自然也要一并承担。
无论是京中的猜忌,还是他人的探查,他相信,父亲都会帮自己挡了去。毕竟,华家唯一的嫡公子,华家少主华歆的线,可不是那么好搭上的。父亲也好,外公也罢,无论是何用意,都不会轻易放了开去。
自父亲到长平接他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同来长平的时候不同,此次他是由父亲接回去的。一路之上,下人的殷勤照顾自是不必说,就连父亲对他也颇为和颜悦色。念及他年岁尚小,又身体不好,凌阳候特意放慢了行程,一行人且行且停,花了近一月的时间,到今日才堪堪过了凌阳的界碑。
在客栈内用过早膳,凌奕便借口天热躲进了马车之中,连带着连午膳都是在马车里用的。期间凌阳候来探望过一次,凌奕自然是装着受宠若惊的样子。凌阳候见他无碍,便也不再过问。
凌奕闭着眼睛,想起前日无朝送来的那朵血莲和滕三想要同他见面的消息。
滕三他自然是知道的,前世的时候,华歆曾同他提起过,说若当时自己认识滕三,那之后的事情便不会如此辛苦。滕家是前朝皇商,却因为家主一朝身死而没落。当年他提起来时也曾唏嘘不已,却不想华歆冷然一笑,挑眉问道:“滕家那位可是从十一岁开始便跟着他祖父跑海路,却因航道偏离遇上了风暴而葬身鱼腹,况且,时间不早不晚,偏偏是在新皇登基的第二年,若说此事是意外,你信么?”
不等自己说话,华歆又笑道:“我倒是知道,滕家那位家主出事之前,曾托人寻了河西临济楼,将府中的地契和房契压了换了现银,再将那些银子送至黑城的滕家商号。商人虽重利却也重誉,尤其是行走西域的商人,一去数载,其中凶险自不必说,若是没有可靠的同伴便寸步难行,自然是将信誉看得极重。自古西域商道都是滕家一手把持,在西域商人之中,滕家两字就是纯金的招牌,若是缺现银,以滕家在西域的声望,何必将地契都压了去?”
凌奕脑中转过一轮,想到了一个可能,有些吃惊地挑眉看着华歆,等他确认。
华歆轻轻颔首笑道:“说到这个,我倒是佩服滕三,竟硬生生地将滕家撑起来了。虽是借了天山冰宫的势,但也确实不易。”
当时的滕家,早已恢复当年天下皇商的风光,华歆也只是突然想起,同他闲话几句而已。那时的他,借着华家的财力,自然是不需再去寻了滕三合作。只是现在……
几乎都不用去猜测,凌奕便能想到滕三的态度,怕是决然不会同他的合作的。别说滕三,换了旁人也是断然不会相信一个九岁孩童的。但是此次之约,他却是必然要赴的。
他既不愿将华歆拖入这场乱世倾轧,那便必定要寻一个人合作。此人的胆识才智自是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有共同的利益和目的,以保证对于这场联盟的忠诚。对于现下的他来说,背叛是致命的。
势力的累计,必定要巨大财力的支持,无字部自然是有些营生的,但是对于他来说,远远不够。如此想来,滕三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纵使再难,也要将滕三绑上这条船,这次见面,势在必行。
想起华歆同自己说的话,凌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自是别无选择,但是滕三恐怕也是没有退路了。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让马车颠簸了一下,凌奕睁开眼睛开口唤道:“裕德……”
这一日,是和顺十五年,六月廿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