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文淮走下轿子,见门口站着两列身着王府亲卫服装的护卫,有些惊讶的对身后的白术道:“这事竟闹得这么大,连王府里的护卫都惊动了?”
白术扯着嘴角僵硬一笑,王府亲卫队的主要职责是护卫王爷与王妃的安全,衙门就算闹得再厉害,也应该由广平州的驻兵来维持秩序,而不是亲卫出面。现在衙门口站着王府的亲卫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王妃也在里面。
不过这个残忍的真相,他是不会告诉王爷的。
见元文淮从轿子里下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垂首让开一条路,让元文淮可以畅通无阻的走进公堂之上。
人群散开后,元文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公堂上的牌匾,也不是需要来他拯救的韦举人,而是傲立在堂中的姬昭。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被雷劈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僵住,王妃怎么会在这里?!
“妾见过王爷,”姬昭走到他面前,行了一个端庄的万福礼,见元文淮准备说话,便率先开口道:“王爷也听闻了此人行事恶劣,抹黑读书人清名的事?”
元文淮一头雾水,他是收到韦家下人送来的书信,准备来救人的,怎么王妃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啊?”他睁大眼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韦举人,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姬昭,脑中灵光一闪,干咳了一声,“我听有人在衙门闹事,就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这人究竟犯了什么大案?”总觉得如果说出他跟此人熟悉的话,会是一件有些可耻的事情。
“累得王爷专程走这一趟,不过是个无耻人办的无耻事,”姬昭斜睨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韦举人,“只需严惩一番,以示效尤便好。”
“王爷!”跪在地上的韦举人察觉到事情不妙,想跪行到元文淮身边,结果被两个王府亲卫押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好满脸祈求的看向元文淮,希望他能救自己。
元文淮神情尴尬的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韦举人充满希望的小眼神,然后讨好的看向姬昭,小声道:“王妃,此人既是个举人,不如罚他给些银钱给被告做补偿,其他的就……”
明明眼前的姬昭是笑着的,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其他的就由王妃你来处置吧。”
韦举人:……
王爷,当年我们一起去喝酒,一起去听曲的友谊呢?
“这样的小事让王爷亲自走了一趟,确实不应该,”姬昭叹息一声,然后对韦举人道,“你虽未杀妻,但你的妻子却因你和你的家人而死,所以你难辞其咎。另外你重伤岳父,轻鄙岳母,妻丧不久又想娶新妇,并在公堂之上对我不敬,其行为实在不堪为人,所以死罪虽可免,但活罪难逃。”
韦举人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什么时候对王妃不敬了?刚才不是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挨了一脚吗?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公道了?
“虽不是弥天大事,但以小见大,德行之事,不可疏忽,那就杖责四十,罚银五百两给陈家做补偿。另夺去功名,徒五年。以期你日后能改邪归正,行君子之道,做正人之事。”姬昭说完自己的处罚意见,转头看向元文淮,“王爷,您看这样的处罚合适吗?”
“这……”元文淮犹豫了一下,看到韦举人祈求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他的妻子自杀虽与他有关,但总归不是他杀,革去功名并且还要徒五年,会不会略重了一些?”
“王爷,请容许学生说几句,”杜余轩知道元文淮是为了韦举人而来,所以担心王妃与王爷因此事不和,当下便挺身而出道:“世间父母教养儿女数十载,莫不是盼着他们平安度过一生。陈氏年十六嫁至韦家,进门后奉养老人,操持家务,并拿出自己嫁妆维持生计,让韦生安心读书,并未任何懈怠之处。一年前韦生中举,一跃成为方圆几百里有名的人物,从此便开始嫌弃陈氏,并多次大骂,最后逼得陈氏投缳自尽。事后韦生不仅没有愧疚之心,还对岳家多次无礼,甚至连一年的孝期都不愿给陈氏守,最后还重伤陈父,害得他至今未醒,这让陈家情何以堪。又试问此等行为,是不是该受到天下人唾弃?”
元文淮瞪了一眼杜余轩,皱着眉头想,这人又是从哪钻出来的?
白术见状,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此人乃是广平州最有名的士子杜余轩。”所以您老为了您在文人士子口中的名声,说话注意些吧,至少别给王妃拖后腿。
元文淮想起了那副引得无数人称赞的《骏马临阵图》,眉头皱得更紧,看杜余轩的眼神更加的不友好了:“你就是杜余轩?”
“回王爷,学生正是。”杜余轩上前作揖道,“见过王爷。”
元文淮摆了摆手:“听说你是广平州最有名的才子,不仅诗画两绝,还能写一手的好字,甚至闻名于京城?”
“不过是世人的抬举,学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杜余轩察觉到王爷似乎对自己有些不喜,心下有些疑惑,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王爷?
“我看你不仅这些方面擅长,这张嘴也挺厉害,”元文淮冷道,“这韦生犯事与你有何干,难道是因为他得中举人,你心中嫉妒,才做出这等落井下石之事?”
旁边的姬昭闻言皱了皱眉,杜余轩十分受读书人推崇,元文淮说这种话,是准备拉读书人的仇恨吗?更何况这个杜才子行事光明磊落,说出的话又有理有据,怎么在元文淮嘴里,就成了落井下石了?
难道他元文淮真打算落下一个是非不分的名声才好?
她转头去看杜余轩,见他并没有因为元文淮的刻意刁难而出现不忿,反而落落大方道:“王爷言重了,学生只是心有所感,便仗义执言罢了。”
“好一个仗义执言,”元文淮嗤笑一声,“依我看……”
“王爷,”姬昭打断元文淮的话,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您是对妾这个惩罚感到不满吗?”
县令缩在角落里,在心里暗暗叫苦,虽然他只是一个没有多大能耐的七品小官,但是也能看出,王爷与王妃的意见明显不同啊。王爷想保这个韦生,王妃却认为此人行事低劣,想要重罚;若这两人争锋相对,只怕闹到最后,他会成为最大的牺牲品。
围观的百姓也提着一口气,他们也没有料到一件简单的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若不是他们周围站着王府的护卫,没准已经开始讨论起来。
元文淮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忽然想起了母妃临终前说的话。
“姬氏一族虽为新贵,但能人颇多,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你虽为皇子,可性格柔软,又胆小怕事。偏偏我的外祖家又是世家大族,若其他皇子继位,以你的身份,只怕余生难度。若得娶姬氏女,可保你性命无虞。”
他看着对方漂亮的眉眼,缓缓摇头:“不,王妃此举甚为妥当。”
姬昭对着他盈盈一拜:“王爷英明。”随即转身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韦生,“既然如此,便依照王爷的意思办吧。”
县令:这不是王妃的意思吗,怎么转头就变成王爷的意见了?
眼见韦生被当堂进行杖刑,元文淮不喜血腥场面,便扭开了头。姬昭见状,对站在一边的杜余轩微微一笑,然后对元文淮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可要与妾一起回府?”
“走吧,”元文淮松了一口气,他听到那沉闷得啪啪声以及韦生的惨叫声,只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听姬昭开口说要走,自然是乐得找个台阶下。
“恭送王爷、王妃。”杜余轩与众人一起送二人离开,心头却觉得有些热血上涌,王妃方才对他笑了?
“杜兄,”何讯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伸手拍着他的肩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刚才看王爷的脸色都变了。”
杜余轩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起来:“我不过是想无愧于心而已。”
“话虽如此,可是姓韦的与广平王有一些交情,你此举还是太过冒失,”何讯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幸好王妃嫉恶如仇,不然你这次麻烦大了。”说到这,他又揉了揉胸口,“也不知道回府后,王爷会不会因此事对王妃发难。”
“不会,”杜余轩带着何讯走出公堂,到了人少的地方后,才开始给何讯解惑,“广平王不受皇上重视,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好整个广平州,他如果有野心或者想在新帝登基后保住性命与地位,那么就必须倚重王妃。所以就算他与王妃会因此事起矛盾,但绝对不会让王妃太过难堪。”
“这……”何讯低声道,“那他当初砸海贼来袭时,不还是扔下王妃自己跑了?”
“怕死的人,在危险即将来临的时候,只会想到当下保住命,哪里还能想到未来,”杜余轩嗤笑一声,“你难道没有发现,近半年来,京城里送来的圣赐特别多?”
何讯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好半晌才道:“皇家可这么没意思,若是王妃真的助广平王……那啥,到时候广平王卸磨杀驴怎么办?”
杜余轩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沉默半晌后道:“以姬王妃的心胸与计谋,她不会助这样一个人登位的。”
广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他不会折腾百姓取乐,但确实没有管理百姓的能力,性格懦弱又重文轻武,这样的人继位,对本就已经存在不少问题的大庆来说,那就是一场灾难。
“既然广平王是这个样子……姬王妃为什么愿意嫁给她?”以姬家现如今的地位,贵妃薨逝后,如果想要悔婚,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杜余轩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话后,才小声道:“一年前,我在京城的同窗给我寄信时,曾经透露过一个不曾得到证实的消息。”
何讯见杜余轩的表情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不是小事,便问道:“什么消息?”
“太子想纳姬王妃为良娣,點王的生母也欲以广平王好色为由,把姬王妃抢来做自己的儿媳。”杜余轩低声道,“京城里为了争权夺利而风起云涌,唯有姬家皆不相帮,并以当年与贵妃的口头婚约为由,拒绝了各方势力的邀请。”
“与其说这些人在争姬王妃,不如说他们在争姬家的势力,”何讯讥讽一笑,“这些皇家人可真够恶心的,如果姬王妃不是姬家出身,岂不成了他们手中的玩物?”
“如果她不是姬家女,又怎么会引起这些争□□势者的关注?”杜余轩语气平淡道,“在权利面前,女人不过是个争抢的借口,不管她貌若天仙还是丑若无颜,只要能给男人带来利益,谁又会真正在意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得……”何讯干咳两声,“可是嫁给广平王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他后院的女人可不少。”
“所以我之前就说过了,在权利面前,女人不过是个争抢的借口,”杜余轩语气带着一丝肃杀,“若我是姬王妃的兄长,就会让姬王妃先帮着广平王继位,然后架空他的权利,培养出一个傀儡皇帝出来。”
“你疯了,”何讯伸手拉了一把杜余轩,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敬重姬王妃为人,可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唉,有一个胆子大并且不看重规矩的好友,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杜余轩眉梢动了动,见好友一脸关切之意,还是忍下了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无言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