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筋凸起的手掌正要落下去时,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寻安固执地仰起头睁着双眼,那一掌却迟迟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寻安看着脸色一下从青变白的纪况,那双原本炯亮威严的茶色眸子似乎顷刻间就被岁月的风沙笼罩,翻滚出了一阵隐藏的颓靡不振,寻安的心口像被狠狠揪住,几乎要上前,扶住纪况摇摇欲坠的身体。
纪况生硬地后退了几步,抬手指向了门外的方向,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和刚毅,脸色黑沉着吼了句,“你给我出去!如果你肚子的孩子还在!你就永远别再踏进这个家门!”
寻安上前迈了一步,眼里有泪光在打转,“爸”
“出去!我们纪家不要这种不干净的种!你去给我和那个小子断得干干净净,不然就永远别回来!”
寻安看着纪况坚决武断的神色,紧咬住了唇,下巴颤动着,攥紧了手心,指尖都嵌进了指缝里,沉默了两秒,松开了牙齿,一行泪落了下来,“爸,我不会离开柏希的对不起。”
寻安转身的时候,迈出的步子有些踉跄,仿佛窗外的风轻轻一刮,她就能被吹倒。
纪况茶色的眸子凝着女儿单薄的背影,脸庞背着光,只有一片晦暗不明,他带霜的唇角微微抖动起来。
“要是你出了这个家门,以后一定会后悔。”纪况看着寻安走到了玄关处时,开口说出这么一句,似乎是在最后关头希望她能回头认错,他开口的声音甚至有些疲惫和苍老了下去。
寻安却没有回头,手触上门把,轻轻一拉,迈出最后一步,默默地关上门,寻安的身体贴着门慢慢下滑,失力般得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膝盖哭泣起来。
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女生,这么年轻就有了孩子,可是她一定会生下它,即使她现在甚至不知道,将来的路该如何走?
晚上十点三十四分,柏希坐在地铁里,此时的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人。
柏希将斜挎的白帆布包放在腿间,头斜靠在一边的玻璃上,似乎是睡着了,清冷隽永的面庞,闭着眼睛时长而密的睫毛扑闪着,仿若蝶翼。
斜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女生,料峭的秋夜里,穿了件紫色的毛呢外衫,裸色的丝袜,脚下踏着近五公分的短靴。
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女性读物,车内的广播提醒下一站是终点站时,她放下手中的杂志抬起头,注意到这节车厢里只剩她和对面坐的男生。
她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去,落在了那男生的脸上,愣了一下。
柏希是真的睡着了,车厢内的几缕灯光照下来,那张卸下防备的安静得如同孩子般的睡颜,眼眶周围浮现的黑眼圈显露出难以掩盖的疲倦。
车厢的广播从中文到英文接连响起,“车已抵达终点站,请乘客带好所属物品从列车开往方向的右侧车门下车。”
女生将杂志放进包里站起来时,一米七四的身高在穿上高跟靴后显得更加高挑出众。
女生走向柏希,轻轻地拍了下柏希的肩膀,“醒醒,朋友,到终点站了。”
柏希被唤醒了,睁开眼来望向面前的女生,清醒后的眸子像是黑色琉璃般流转着华光,整个画面顷刻间被点亮起来。
女生怔愣了一下,然后微笑道,“该下车了。”
“噢,谢谢。”柏希轻声应道,从座位上起身,脚步迈向车门。
女生走在柏希身后,望了望柏希颀长的身影,唇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和柏希朝着反方向走去。
多年后,当红名模饶雪莉在见到歌坛的evan后,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人当初和自己在地铁里有过一面之缘。尽管那时的柏希,辗转流年已成了家喻户晓的天王歌星,可饶雪莉却依旧忘不了那双眼睛,能顷刻间点亮整个画面的眼睛。
柏希回到家后脱下了黑色外套整齐地叠放在沙发扶手上,穿着一身灰色的翻领衬衣和白色长裤进了厨房。
柏希用热水简单洗了个澡,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柏希走到了书桌旁坐下,打开了乳黄色玻璃罩的台灯,视线看着桌上摆放的相框。那张相框里嵌了两张照片,一面是柏希过世的母亲简棠,一面则是寻安。
百叶窗被风吹的哐当哐当响,看来要落雨了,耳边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雨滴声。
柏希伸长手去关了窗户,关了台灯,起身走回床边,脱了白衬衣在床上平躺下。
柏希在睡前打了电话给寻安,那头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柏希的耳畔传来了有些嘈杂的声响,柏希睁开了眼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十一点零三分,再将手机贴回耳畔,“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
电话那头回着,“没有,我躺在床上。”
“怎么听见你那边有些吵?”
“噢,外面现在在下雨,我正把我在阳台上的花搬进屋里。你呢?要睡了吗?”
“嗯。”
“那我要睡了。”寻安对着手机‘啵'了一声,“柏希,晚安。”
柏希唇角微微上扬,“晚安。”
挂了电话后,柏希支起身来将手机放在床头,然后闭着眼睛很快睡去。
深夜的地铁站口,寻安蜷缩着蹲在露天的玻璃隔间里,下巴枕在膝窝里,黑柔的发丝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水顺着玻璃室的廊檐溅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寻安蹲在了玻璃室的最角落里,裤管上还是沾了些水渍。
寻安觉得有些冷,抱紧了双臂,上下搓了搓,光秃秃的脖子曝露在夜风冷雨中,寻安只能将脖子更加往里缩。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包包没带走,除了揣在衣兜里的手机外身上什么也没有。
刚才在电话里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柏希,要是柏希看见她脸上清晰的五根红印一定会担心,她也不敢去朋友家里,怕自己的事被追问出来。
薄暮渐渐升起来,一夜雨后,天色晴霁,空气中漂浮着潮乎乎的水凝汽,半扇百叶窗被昨夜的一场风吹得敞开,一阵香樟树发芽的清新气息钻进了屋内的每个角落。
柏希是在一阵手机铃声中醒来的,他微睁开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六点零七分,然后眉毛敛了敛,伸出一只手从床头摸到手机,正要摁断时视线扫了下来电号码,动作立即停住了,柏希支起了身,“喂,纪叔。”
“寻安呢?在你哪儿?”纪况的声音显得阴沉。
柏希一怔,“寻安不在家里吗?”
“你别给我装糊涂,她昨天才被我赶出家了,怎么可能不去你哪儿?”
柏希眸色敛了敛,脑子里立即想起昨夜给寻安打电话时听见的嘈杂声响,“寻安没来我这儿,你怎么会把寻安赶出家?”柏希心里想着一般寻安和纪况吵完架后,要么会回寝室,要么会来自己这儿或者会去她那几个室友家,然后第二天寻安就会回去,父女两人间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纪况默了一下,昨天他一夜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打了电话来,就是想确认寻安去了他那儿,可是从柏希的语气中纪况感觉到他没撒谎,顿时一股怒气就涌上了喉头,“那寻安这一夜去了哪儿?别说你会不知道,她现在可是连孩子都给你怀上了。”
柏希几乎是立即僵硬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掌剧烈颤抖了一下,半垂的长睫定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问你寻安现在在哪儿?她一个孕妇一夜在外面你都不知道!就你连寻安的周全都护不了还想和她在一起?!”
柏希确认了自己所听到的后,心口几乎像立即被哽住了般,甚至难以呼吸,“你是说,寻安怀孕了?”
“你别告诉我说你干的好事你自己会不知道?!她一个好端端的女大学生被你给玷污了,传出去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看待,我已经告诉过她,如果不拿掉那个孩子,就永远别再回家!”
“”
纪况说了一番话后,手机那头没有回应,纪况拧了拧眉,“喂,你小子听见没!以后离我女儿远点!”
但那头还是没有回应,因为在柏希知道寻安怀孕后,手机滚落到了床单上,柏希已经急急地套上衣服冲出了门。
寻安是被第一班地铁进入站台时的轰隆声响吵醒的,她缓缓睁了眼,靠着一扇玻璃窗,四肢都是凉冰冰的,寻安刚站起身来活动筋骨时,眼前一阵强烈的黑晕,蜷曲了七八个小时的双腿剧烈发麻,像抽筋般站都站不住,又堪堪跌坐了回去。
寻安只得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小腿处痉挛得厉害,寻安微躬下身,打着圈按着紧绷的肌肉,寻安突然想到了有一次自己腿抽筋时,柏希也是这样给她按的。
寻安的唇角浮现了一道浅弧,她坐在原位上,看着陆陆续续的人走进地铁站,清晨这个时候的上班族很多,大都夹着公文包在臂弯下,但是也有些家庭主妇送小孩坐地铁去学校。
寻安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了那些小人身上,看着那些背着大书包的小人跟着妈妈,有的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不然那小身影能立即淹没在周围的人群中。有的被抱在妈妈的臂弯里,一颗小脑袋便左探右望,时不时对身旁站的陌生叔叔阿姨咧开嘴笑。有的为了一颗奶糖当众哭鼻子,有的还没睡醒,靠在妈妈肩膀上打瞌睡
寻安的手不禁摸上了自己的肚子,虽然现在还平坦得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不到一年后,它就会诞生,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天真可爱,寻安的眼里无形中多了抹细致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