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安端着碗粥迈进了柏希的房间,温柏希躺在床上正闭着双眼小憩,寻安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慢慢睁开了漆黑的眼,转脸看着她。
寻安将粥端到柏希面前,笑着道,“温谨,喝点粥病会好得快一点。”
“你确定这是粥?”柏希低眼看着面前糊成一坨的米疙瘩,而且还闻得到一些焦味。
寻安眼睫毛眨了眨,然后‘坦然’地点头,“是啊。”
柏希淡抿了抿唇角,还是接过了粥碗,仰头喝了一口,眼尾的余光扫过寻安两根手指上敷的厚厚牙膏,“你的手烫到了?”
寻安立即将手指卷进掌心里,然后微笑着说,“不碍事。”
柏希放下了粥碗,眸子沉静,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凝着寻安,半晌后他的声音里显得些许凉薄,“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听说了什么突然到这儿来的?”
寻安怔怔看他,微咬了咬唇,半晌都是忍着没说话的样子。
柏希已然明了,漆黑的眼里掠过淡淡的嘲弄,“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寻安急急地脱口而出。
“不是?”柏希淡哂,“那便是来可怜我的了?”
“不是。”寻安微微抖动着下巴,眼底有些恍惚,然后她轻声告诉她,“柏希,我记得你那时问我,会不会跟从别人看待我的目光,我那时说我不知道,可是我现在很肯定,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柏希,你不需要跟从世界上其他人的看法,不需要被人看笑话,不需要被人可怜,即使别人不认同你,你只要坚持做你自己。
你不是书中那个的傻瓜维特,你是有自己的原则和思想的温柏希,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优秀的温柏希。”
柏希生来清冷的眉眼被窗外落日的余晖镀上了一抹柔辉,他沉默了半晌后,伸出修长的手,重新捧起粥碗,一口口地把泛着糊味的粥喝下去,他半垂着睫羽,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在早春的夕阳里,像是展开翅膀的蝶翼,漾开荡人心魄的旋律。
关于柏希父亲的事在德高里传得如火如荼,学校有很多同学从对柏希的崇拜、接近到躲避和轻视,甚至还有些盲目跟风的同学会当着柏希的面说出些难听的话来。
陆川揪出了传出这事的元凶,是一个高一来的转学生,他来自柏希的故乡遥镇,所以对柏希爸爸的事有些了解。
一个周五的午后,校园转角的巷口处,那个转学生被堵在了街尾的转角处。
陆川伸手拍拍那位新同学的脸,捏了下鼻子皱了皱乌黑的眉毛,“嘿,伙计,你嘴这么臭是不是从来没刷过?!”
那个新生双腿发软地看着陆川和几个社会上的兄弟把自己团团围住,浑身一个劲地乱抖,忙识相地自己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嘴里连连求饶,“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放过我吧,求你们了。”
陆川向身后几个弟兄使了眼色,那几人会意,立即操着地上的棍子上前,转学生见状脸色刷得白了,立即抱头蹲在地上直躲。
“住手!”从巷口处传来一声喊,便看见一个背着淡青书包的女生飞跑了过来,伸出双臂挡在了转学生跟前,“陆川,你不要乱惹事!”
“我t不教训教训这孙子我咽不下这口气,纪寻安,你起开。”
“陆川,他是学校里的学生,你这样做的结果不仅会被学校开除,而且还会牵连到柏希受处分,请你不要给柏希再制造出麻烦!”
陆川闻言犹疑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领,“不行,我必须得揍这孙子,既然他揭柏希的伤疤,那我也得让他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
“陆川,最近在学校里柏希的情绪已经很不好了,你再闹出点事不是又给别的同学留了口舌,把柏希推到更难堪的位置上了吗?”
陆川闻言,手蓦地松开,绷紧了脸,紧捏着拳头几乎能听见骨节的脆响,突然一拳头狠狠砸在颓圮的墙壁上,手背上的鲜血扑扑得向外直淌。
寻安惊了一下,立即上前去,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陆川,你疯了,快,我带你去医务室。”
丢下一众人,寻安将陆川火速送往校医务室,医生给陆川敷了药,用纱布包扎好,寻安坐在走廊外面的板凳上,叹了声气,“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傻得搞自残呢!”
陆川出来后跟着一屁股坐下,想要抽根烟,翻了翻口袋却空了,他推了推寻安肩膀,“走,去给我买包烟来。”
寻安一脸黑线,“癫了吧。”
陆川终于露出了点笑,“安奶奶,我烟瘾犯了,你行行好,帮我跑下腿呗。”陆川甩了下刚刚包扎好的手,“我可是个病人,我知道你这么善良是不会拒绝的。”
寻安斜着眼瞪了瞪耍着无赖的陆川,倏地站起身来,“我回去了,拜。”
陆川对着寻安离开的身影,大喊了声,“安奶奶,你真不管我死活了?!”
到了周六下午,寻安咬着笔杆正趴在床上做数学题,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了,寻安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摁下通话键,视线仍盯着卷子,来电显示也没看,“喂?”
“寻安。”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寻安一怔,“简姨。”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个公用号码。
“寻安,在忙吗?”
寻安扣上试卷册,翻身坐了起来,“没有忙。”
“寻安,今天是柏希的生日。”
寻安的眼光顿时一亮,“柏希的生日?!”
“嗯,今天柏希就满十六岁,我准备了一桌的菜,想好好给他过个生日,他和你的关系很好,所以想让你来家里。”
寻安立即点头如捣蒜,“嗯嗯,简姨,谢谢你告诉我今天是柏希的生日,我一会儿就到。”
寻安挂了电话后,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都没穿就一溜烟地奔下了楼,她从电视柜里翻出一叠广告纸,拨了上面的一串号码,“喂,你好,我要订一个起司蛋糕,八寸的,一个小时后来拿成吗?”
挂了电话后,寻安又光着脚丫奔上楼,温妈妈告诉的太突然,寻安都还来不及准备礼物,她边思索着边打开衣柜换了身衣服后匆匆出门。
寻安到了一家在t市里开了几十年的老制陶店,以前荀安来过这里学做陶艺,不过每次都以搞砸收尾。
寻安再次踏了进去,这儿的老板是个戴着老花眼镜的爷爷,脾气有些古怪,经常会对学徒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来。
寻安进去的时候老爷爷正卧在阳台的躺椅上,手扇着蒲扇,悠闲地扇着。
“徐爷爷。”寻安出声喊道,老爷子转脸过来,满布皱纹的脸在看到寻安时仍旧面无表情,寻安向他招了招手,“徐爷爷,还记得我吗?我是纪寻安,以前来过几次的。”
徐老爷子又将头转回去,没有搭理寻安。
寻安主动走上前,脑袋伸过去,轻轻抽出老爷子捏在手里的蒲扇,一下下地给他扇风。
扇了一会儿后,寻安出声道,“徐爷爷,我想做个陶艺品,你教教我好不?”
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寻安探头看见已在闭眼小憩的徐老爷,只得继续扇着,正值午后,地上的温度最高,寻安顶在明晃晃的太阳下,一直徒手扇着风,曝露在阳光下的额角渐渐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被她抬手轻轻擦去。
一个小时后,寻安的手臂已经酸的很厉害了,手上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不过却始终没有停过。
“小姑娘。”徐老爷睁开了眼,舒展了下懒腰,显然休息得很不错,寻安眼光一亮,终于醒了。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徐老爷主动问她。
寻安立即回道,“我的朋友过生日,我想亲手做一个陶艺品送给他。”
“可我记得你前几次来学得时候可都做砸了。”
寻安没想到徐老爷子还真的记得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勺,干笑了几声,“这次我保证不会了。”
徐老爷起身,慢悠悠地走进店里,寻安立即跟上了他。
“小姑娘,你想做个什么模样出来呢?”
寻安转了转眼珠,“插花的陶瓶。”她总觉得在柏希整理的一丝不紊的书桌上,如果摆上一个陶制的花瓶,再插上几枝朝着阳光开放的小雏菊,会温暖许多。
“小姑娘,过来吧。”寻安忙应声走上去,徐老爷在拉坯机前,挑了块软一点的馒头状泥块,放在转盘上,拉开调速器。
徐老爷润湿双手后放在泥块上,随着转盘的转动将泥块往上拢,再将其压成半圆的馒头形状,反复了几次,“这样能让泥块均匀,不会有气泡,烧制的时候才不会烧裂。”
寻安立即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徐老爷起身让出位置,“你自己来吧,记得大拇指将泥肚往外顶,双手护着坯,均匀使力,不要丢手。”
“嗯。”寻安应声坐下,双手里护着泥坯,拇指顶在泥肚里,将泥肚拉大,渐渐地拉高成筒状,寻安低下头时万般专注,可是手还是被转盘带得抖来抖去,最后一歪,好不容易拢起的模型坍塌下去。
寻安掀起眼皮望着徐老爷,脸带遗憾,“搞砸了。”
“没事,记得一定要把力稳住,再来吧。”
“好!”寻安重重点头,一副心思全投入到制陶中,第二次,泥坯还没成形就坍陷了,第三次,第四次
接连的失利让寻安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她挫败地垂下双手,呆望着眼前一大团泥块,黏糊糊的泥巴沾了她一脸,她的指甲缝里也嵌的全是泥。
徐老爷早已经坐在一旁的摇椅上,边悠闲地扇着蒲扇团边斜眼看了她一下,“小姑娘,放弃了?”
“我,”寻安顿了顿,然后摇头如捣蒜,“不放弃。”
徐老爷微笑颔首,“那就再来吧。”
寻安挽高袖子,埋头重新将泥块放在转盘上揉压几次,让它恢复半圆的馒头形状,再用大拇指将泥肚顶着,随着快速转动的泥盘,一点点地将其拢成瓶状。她在心里告诫自己稳住稳住!全神贯注地保护着渐渐成形的泥坯。
徐老爷在一旁出声道,“差不多了,大拇指放在瓶口处往外顶几下。”
“嗯。”寻安应道,专注地在瓶口处使力,小心翼翼地往外顶,乌黑的瞳仁渐渐闪烁出晶莹的亮光。
倏地放开手,寻安粲然一笑,“成形了!”
徐老爷起身,拿出铲刀一刀铲起陶瓶,装好后递到寻安手中,“小姑娘,祝你好运。”
寻安抱着陶瓶奔了出去,白色的衣角在风中翩飞,只留下铜铃般的清脆声音,“谢谢!”